江禾站在巷中盯着巷口,等着朝思暮想的人。很快她便来了,穿着粉色莲花纹圆领袍,露出白底红蓝团纹绣裤和红色镂金翘头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
成嘉樾却没有蹦跳着走来,而是停在巷口,神色严肃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朝江禾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后。
江禾见她如此,心中紧张,连忙退后,成嘉樾却又挥手,于是再退。成嘉樾点点头,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加速跑来,跑至近前一跃而起。江禾张开双臂将飞人接在怀里,因冲力颇大,抱着她转了两圈才放落在地。
成嘉樾仍扶着江禾双肩,江禾则搂着她的腰,一同开心地大笑起来。
“嘉樾你穿得这样单薄,冷不冷?”
“不冷,袍子带夹层的。不信你摸我手。”成嘉樾与江禾掌心相对而握,二人的手都是热的,“倒是你,从小就只穿单衣,你怎么都不怕冷?”
“我堂堂武人,自然不怕。”
“这里的秋冬比庐州冷多了,听说到了腊月,河水就会结成厚冰,大家可以到冰上冰嬉、滑冰床。到时咱们一起去你可得穿厚些。”
“好。”江禾笑着应下,但是他知道今年的冬天无法实现了。乞跶皇帝以收复失地为名,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蛮人赶在这个时节,多半意在趁寒冬冰冻三尺,大军马踏滟河。边关告急,满朝震动。已有大臣主张迁都以避风险,这是王朝的危局,也是江禾的机遇。
成嘉樾手掌一摊,江禾心领神会地从怀中掏出木簪,放在她的手心。
“我看你才是干什么都厉害,和画的一分不差。帮我戴上吧。”
江禾拉着她的手加快脚步,“想吃什么?”
“你帮我戴上。怎么?还是不愿意?”
“嘉樾,这个不能急。”
“我偏急!”成嘉樾一跺脚不肯走了,甩开他的手,双手抱臂站在街上。
“走嘛,咱们坐下来说。”江禾摇了摇她的肩膀,成嘉樾气哼哼地别过头,不加理会。
江禾心下大动,从前她的阿娘还在时,她也是这样偶尔使性子,娇蛮可爱。后来她阿娘过世,她整日怏怏,又来了京城经过一番磋磨,再回到觅园却变得温顺而端庄。此时她于自己面前毫不遮掩性情,这是何等重托。
江禾双手搂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轻哄:“此物交到你手,便是你我心意已证,再无可改。而及笄意味着许嫁,此事需言明双亲,正式为之。我既珍视你,就绝不可行事轻率,怠慢你。待我建功立业,接来我娘,定会拜见成大人,亲手将这簪插于你发间。”
江禾又温柔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好嘉樾,你理一理我。”
成嘉樾的双臂终于放了下来,扁起的嘴巴撇了撇,“算你说的对。”
旁边小贩打趣道:“终于把娘子哄好了?非得惹她。”
二人又笑了一阵,拉着手到了刘记汤面,一人一碗罨生软羊面,羊肉温补,正好可以提升阳气,帮助身体抵御寒冷。江禾喝了热汤,竟如身处盛夏一样汗如雨下,成嘉樾边吃边用手帕给他扇风。
摊上文人士子、贩夫走卒皆有,三帮两伙的边吃边谈论国事,说起当下乞跶南侵,逼近繁州城,与我军隔黄河对峙。京城有富商准备南逃。
碗中的面难再入口,成嘉樾靠近江禾,“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吃完饭再说。”
“不吃了。”
“还没收到开拔调令呢。”
旁边的茶坊中传来琵琶声,是歌伎在唱曲。一个清越的嗓音幽幽唱起《边草》,“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词曲配合当下的时局,显得万分悲戚。
成嘉樾默默不语,江禾皱眉,刚要劝,又听歌伎唱起了《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江禾心下骂道:这时局怎唱这颓靡丧志之曲!拉起成嘉樾的手,哄道:“今天相国寺有集,咱们去逛逛?”
瞧他这息事宁人的样,该是时刻准备奔赴前线。罢了,今天还是要过好。成嘉樾点头。
二人牵手走在街上,突然一股蛮力从后方袭来,似要断开二人牵着的手。江禾下意识防御,扣住伸来的胳膊反手一拧,即刻制住对方。
“放手!放手!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吕瓒?江禾放开他。成嘉樾吓了一跳,埋怨道:“孟璟你做什么?动什么手?”
吕瓒整理好衣衫,怒气冲冲地看着成嘉樾,“我还想问你,你在做什么?你和他……你……”
成嘉樾心中不满,你儿子都有了,还管起我来。“你别气哼哼的,有话找地方坐下来说。”
“你怎么如此轻描淡写?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干什么了?我这个当姑姑的给你儿做了双鞋,改天你来拿。”
“你!”吕瓒被成嘉樾戳中心窝,一下子又气又愧,憋得满脸通红。
吕瓒被授官做了秘书省校书郎,前些日子告假回家看望了翠屏母子,又听从父母安排与许德珍行纳争、请期之礼,定了明年成婚。对于吕瓒而言,能娶得许德珍如此温柔贤淑的妻子不可谓不圆满,他并无可挑之处。只是在心底最深处,总是有股意难平。
自庐州回来,杨孝先派人送信邀请他赴宴相谈,他忙了几天公务终于腾出时间赴会。杨孝先倒客气,亲自到秘书省叫他同行。二人骑着马走在街上,突然听吕瓒不可置信道:“嘉樾?!江……”
杨孝先顺着吕瓒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江禾私会女眷,心想着这回让你撞到我手里,“那不是你书童吗?嘉樾是谁?”
吕瓒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地朝杨孝先道:“成嘉樾!我姑丈之女!他们竟然……竟然!”
杨孝先也懵了,他姑丈可是大理寺丞啊,江时丰牵人家手?嘿!紧接着吕瓒怒冲冲下马冲了过去,杨孝先也下马等着看好戏,没想到这么快哑了火。杨孝先心下暗骂吕瓒无能。
“此刻恐怕不适合闲话家常吧?江时丰,咱们可真是冤家路窄。”
江禾拱手,“杨北使。”除此之外,显然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
见吕瓒将成嘉樾拽到一旁,江禾不放心地要跟过去,杨孝先却横在他眼前,嗤笑道:“难分难舍呀。你是不是该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
江禾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冷道:“杨北使意欲何为?”
“你一个无品小兵,私会官宦女眷,你说我会怎样?”
“悉听尊便。”
“看你硬到几时。”杨孝先阴森笑了两声,突然间挥拳而去,江禾挡开,又一拳挥来,江禾钳住他的手腕挥肘怼上杨孝先的头,打得他眼冒金星。
疯了吧?江禾暗自骂道。
杨孝先晃了晃不甚清醒的头,咬牙切齿:“好你个江时丰。”随即抽出腰间马鞭。江禾心道,他当街动手,恐怕是有的放矢。手中未带兵器,倒真是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