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闲。”
“臣在。”
“为林苏联姻择一吉时,日子就近择取。”
“臣遵旨。”
泰宁帝又连着下了几道指令,皆是为林苏联姻铺排,对林家的着重明晰地显于人前。
朝堂众臣见怪不怪了,他们这位林侯爷就是个命好的,性子温吞,也无过人的才华。可他是林家嫡长,后又娶了同出于帝都四大世家卓家的嫡女,声威浩大,在这权贵云集的帝都,也鲜少有人比得上他。
这还不算什么,他自小就是帝王伴读,像影子一般跟前跟后。经年累月,感情自是深厚。他们这位陛下,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的暴躁易怒。但他从未将尖锐的情绪刺向林言森。当然,林言森也未滥用这份在意,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这回算是他第一次丢了克制,将自己的家事放到御前来讲。
“那岭东……”
然而无上恩宠并未让林言森的脸色好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更恶劣了。
泰宁帝看他这般,怒色第一次现于面,“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有两个女儿?黛黛嫁过去,还能辱没了那季与京不成?”
帝王愤怒源于他瞧不起季与京,不过是一个出身草莽,遇事只识剑走偏锋的蛮子罢了。若不是他大度,以过往季与京的所作所为,他的脑袋都被摘好几次了。
林言森:“臣没这个意思,臣就是……”
泰宁帝从未如此烦他,“就这么说了,再废话,孤王就摘了你的脑袋。”
“你也无须东想西想,若那季与京因此事针对林家,你就同他说这是孤的意思。”
话落,泰宁帝起身,阔步离开了议事殿。
龙袍摆荡,帝威盛大。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和众人视线的盲点,“温吞”的林侯爷嘴角微微上翘。
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还算满意,对结果就更满意了。
他的两个乖宝皆能得偿所愿,林家声誉也丝毫未损。至于那季与京,帝王金口玉言在先,他行事总会掂量。
不远处,二皇子宋云澜仿佛周身覆雪,寒意萦绕。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青筋爆出,无声地宣泄着他极力按捺都没能彻底压制住的暴戾。
“林兄,你可真是命好啊!”
林言森情绪缓和,正欲起身,和他同为一品王侯兼任礼部右侍郎的周章平已踱至他的跟前,热切地朝他伸出手。他身后还跟了几人,世家那一派的,本事没多少,但朝中高位没少占。
林言森借着他的力道站起。
站稳,面对面而立。
“多谢周兄。”
肩上的重担卸去,林言森又变回了那个温吞,却也风度翩翩的林侯爷。
周章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客气什么。”
话落,停歇了数息,“你这运势,真心叫人羡慕。”
林言森佯装不明:“此话怎讲?”
周章平:“一个早上,多了两女婿。”
一个出自四大世家的苏家,样貌才华皆上乘,还不用管家。一个虽出身寒苦,却是手握重兵,岭东说一不二的人物。若两桩婚事顺利完成,林家声望必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就不是帝都第一世家了,连南部那些掌握了盐和漕运的都不及它。
后面这些话周章平并未诉诸口,但在场的个个都是千年老狐狸,如此浅显的情势哪里会看不懂?周章平话方落,他们的脑海中局势盘面开始剧变。
只是没想到,林言森并未欢喜。不仅如此,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周章平怔了一瞬,脸上显出急色,“怎的还哭上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林言森哭得越发地凶了,眼底打转的泪水凝成了珠,接连着滚落。堂堂一品王侯,在议事殿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娃儿。
“怎的就不能哭了?”
“一个早上,我的两个女儿都没了。我很想她们嫁人吗?我不想!一直留在家里,我林家也是养得起的。”
“什么世家子弟,什么岭东战神,都配不上我的女儿。”
……
议事殿中发生的种种很快为帝王所知,彼时他正在御书房批改奏章,为他汇报这一切的是当朝左相聂航。
泰宁帝听完笑笑,“在老林眼里,两个女儿比他一等王侯的面子还重要。”
聂航却面带忧虑之色。
泰宁帝瞥见,眼睫颤了下,那幅度同往日稍有不同,“聂卿可是有话要说?”
聂卿闻言,合掌行礼:“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泰宁帝:“说罢。”
聂卿:“陛下,这季与京在岭东本就如日中天,如今又将林家嫡女嫁过去。这么一来,财与势季与京都齐了。”
而且他的“势” 是硬的,他手里握着骁勇善战恍若死士的十万精兵。
“您就不担心……”
后面的话聂卿一再斟酌,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干脆略了去。他相信帝王能明白,结果一如他所想。
他的话音停歇后没多久,泰宁帝便漫不经心开腔,“妄想孤王这把龙椅的人多的是,他季与京在其中,可谓平平无奇。”
“再则,今时今日动了同岭东联姻的世家门阀不在少数,黛黛不去,就会是其他人。”
既是这般,他不如顺水推舟,择亲皇家之人前去。
还有一个因由,泰宁帝并未道出。二皇子宋云澜心悦黛黛的事儿,帝都尽人皆知,但他从未想过给他们赐婚。
因为他恨极了皇后。
她毒死了他养在青柳别苑的美人,让他痛失所爱,那她的孩子凭什么能拥有所爱?他就该像她一样,以为得到了一切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开在神坛上的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衰败,无声没入尘埃?
当年,泰宁帝巡视南方之时带回了一位美人,这位美人名唤颜青柳,模样身段皆惊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帝王极尽偏爱,自然是动过封妃的心思。可颜青柳不喜宫中局促,婉言回绝,皇后也是一再厉声反对,封妃一事儿就此搁浅。
泰宁帝将颜青柳安置在了帝都的一所别苑,离皇宫算不得太远,他闲暇时就可前往。
喧热归于平静,温香软玉仍在,帝王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生活。岂料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结,皇长子三岁时,颜青柳死在了以她的名字为名的别苑。
凶手是谁?迹象隐秘,却全都指向了皇后。
时间回到当下,泰宁帝话落,聂航稍为斟酌,终是将最想说的那句“若林家倒戈,陛下当如何?”吞了回去,改口道,“陛下英明,是臣多虑了。”
泰宁帝:“有你在,孤王甚是心安。”
停顿了十数息后,他又说,“或许,孤王该更谨慎些。”
聂航:“陛下此话何意?”
泰宁帝:“黛黛出嫁,孤王总是要为她添些嫁妆的。”
比如珍贵的珠玉与衣料,又比如功夫高强的护卫和极擅医术的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