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兵器落地。
“什、什么——?”
楚父大惊,跃下演武台,拎着小兵衣领不可置信道:“旱魃??!怎么可能?!”
“是,是真的……”小兵腿都软了,哭诉道:“大家都说,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你快说啊!”
楚忠良摇着他的衣领,恨不能敲开他的牙关。
“因为……”小兵闭上眼,大声道:“皇帝倒行逆施,不尊天命,将神明台用作供奉恶妖,惹得天怒人怨,所以上天降罪!”
“叫旱魃降世,人间赤地千里!”
“……”
“……将军!”
“相公!”“老爷——”
忽然,楚忠良一个踉跄,扶着脑袋往地上倒去。
冼妬顺手扶起楚父,皱了皱眉。
不忘安抚凑上来的冼夫人:
“……父亲先前演武,本就气血动荡,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气血上涌,母亲不必担忧。”
闻言,冼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快带老爷回去休息——”
——
旱魃降世,赤地千里。
如此严重的惩罚,弘灵帝究竟做了什么?
一夜之间,所有庄稼青苗全部死光,土地像被抽去所有生机一般,原先肥沃的土壤都化作砂砾。
清澈的河水变得干涸,裸露河床与白骨遗骸,就连百姓的储水,都一夜之间蒸发大半。
气温不断升高,炎热,干旱,无声地烘烤着大地上每个生物。
“……”
冼妬抬头望着毒辣的日头。
想起摆在案上卷宗中描述的各地的惨状。
就连对温度并不敏感的她都察觉到不妥,可想而知实际情况有多严重。
旱魃并未持续待在人间,可不过一日功夫所造成的后果也足以人间消受。
冼妬如今能做的,只是组织百姓利用类似蒸馏的方法尽量储水,同时调动粮草,分发给下辖各地,希望这场灾难可以早点过去。
她不是没想过寻求慈航真人的帮助,可是师傅不知所踪,恰巧小白龙也很早就联系不上。
虽然如此,冼妬却不愿坐以待毙。
那日,她架着飞仙引外出,却看到无比讽刺的一幕。
黄土垄头掩白骨,朱门红墙闻歌舞。
路边是还未掩埋的白骨,野狗叼着鼓棒在荒野奔跑,枯树挂着白条扑朔朔的飞舞。
然而不过一门之隔,富绅官差依旧纵情歌舞,吃得是龙肝凤髓,睡得是白玉暖床,红艳艳的灯烛燃到三更都未曾停歇。
灾难似乎没有蔓延到他们身上。
可那红烛下堆叠的泪珠,又是谁的血肉泣成?
冼妬能做的,便是斩断这彻夜不休的红烛血泪。
雨水无法润泽的土地,罪人的血可能滋润?
若是一个不够,那两个,十个……将蠹虫一个个按死在简书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可够修补岁月带来的磨损。
冼妬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给了他们选择,却都拒绝自己提出的条件。
国祚,民生大计,祖宗基业……扯上一大堆有的没的,将自己包裹的正义凛然,却也不怕那朱紫裹不住肥硕的肚皮,会从中撕裂开来吗?
他们说的这些,冼妬并非不懂。
她生性聪颖,过目不忘,也曾读过四书五经,百家典籍,历代史书。
可是从字里行间,她看到的除了鲜血就是白骨,除了吃人就是被吃。
吃人者往往还要披上一张人皮,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叫你心甘情愿,叫你万死不辞……
于是冼妬不过囫囵读过后,便放下不看,偏偏这些人便认为她合该蒙昧。
可说这些有什么用?
堆积在仓库的粮食,除了落灰又有什么用处?
粮食等于金子,金子等于贱民的血肉,吞吃百姓血肉的蠹虫……跟那些妖怪没有区别。
所以……可杀,该杀。
这次冼妬没有冲动行事,她谨记师傅与父亲的教诲:三思后行,低调行事。
她也确实做到了。
然而,大量死亡的官员还是引起了楚父的注意。
某一天,他将冼妬独自喊到书房。
楚父的表情很压抑。
往日的宽厚,近在眼前的温情,都在此刻全然消逝。如夏日的薄冰,化作一汪水洼,又被高高烈日蒸干,再无踪迹。
他眼中除了严肃还有不解,以及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恐惧。
楚忠良望着眼前陷入沉默的孩子。
有时候,沉默的态度往往也是一种回答。
“你不能这么做!”
他愤怒极了。
冼妬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狰狞的表情,内心居然是平静的,也许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你疯了吗???简直无可救药!”
回想起现场鲜血横流的惨状,楚父紧闭双眼:
“……你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魔头,杀星!”
“……妖孽!”
“……”
冼妬闭上眼。
这一声妖孽曾在数年前响起,如今又再次出现冼妬耳中。
……妖孽。
或许真如楚父所说,她是天生的妖孽。
不懂人间礼法,不敬君臣纲常。
可若目睹遍地哀鸿满地血还能置之不理,便是人了吗?
——
他再次把冼妬关进了地牢。
这次,地牢唯一的窗口也被封死,出口每日有三波人手轮流看管。
这其实没什么用,冼妬想出去很简单。
但是楚父告诉她:如果她私自跑出来,他会惩罚所有看守。
“……”
黑暗中,冼妬无神地睁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她对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
父亲完全不理解她,甚至在事情还没调查前就给她定罪。
虽然那确实是冼妬做的。
但还是……
会对此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