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司的地牢,逼仄阴寒,没有一丝光亮,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空气似凝结般沉重。
地牢不大,只有叶云一人被关押在此,不可谓不“优待”。
地牢之中无一人看守,侍卫只驻守在唯一的出入口。
这是当年陆崖掌管监察司时,想出的法子——剥夺人的五感,将人投进一处彻底与世隔绝的死寂黑暗之中。无需刑具,单是恐惧、孤独与无声无光的幽闭,便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不知过去几日,叶云早已失去时间的概念。
他隐约听见一丝轻微的响动,仿佛有什么从出口传来。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因长时间未曾进食,手脚发软,一下子重重摔倒在湿冷发臭的地面。
腐败潮湿的气味呛得他几欲作呕,也刺激得他嗅觉格外敏感清晰。
他又听见地牢出口处微弱的声响,他忍不住,用尽全力的抬头,目光希冀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门开了。
没有他幻想中那样耀眼的光涌入,只是一缕若有若烛光的影子,在浓重夜色里微弱地摇曳着。
是夜晚啊。
他略有失望,又在失望中生出几分渴望——月光……月光也很好啊。
地牢的光线实在太暗,他看不清来人,却因长期被关押而变得敏锐的五感,从脚步声中听出,那不是前来审问的狱卒。
那还能是谁?
他强撑着坐起,身子靠着冰冷铁栏,声音嘶哑得几近失真,却带着竭尽全力的期盼:“三皇子……救我……”
“自然是来救你的。”来人语气冷淡,细听之下却藏着一丝讥诮。
但叶云毫无察觉。喜悦冲昏了他的理智,他几乎已看见了重获新生的希望。
那人取出一颗药丸,送至他唇边:“吃下它,才有力气走。”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药吞入口中,甚至未来得及咀嚼,便急切地咽了下去,仿佛只要慢上一瞬,活下去的机会便会从他指缝中滑走。
地牢门缓缓合上,轻微的上锁声响起。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静得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甚至比先前来得更加沉寂。
*
御书房内,氤氲着特制龙涎香的气息,昭示着领地唯一的主人,当今天子。世间除他,再无人配得此香。
大太监通传后,方才引人入内,又躬身退至门外。
诺大的御书房静得可怕,只有楚文帝批阅奏折的沙沙声回荡其间。他手下不停,连眼皮也未抬一下,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阶下,陆崖已跪下良久。
他没有开口,虽伏膝而跪,身形却挺拔如松。
膝下寒意沁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膝盖已蔓延上一阵麻意。他知道,这不过是皇帝的冷厉手段,要他跪着,好好反思朝堂之上的那番言辞。
终于,楚文帝开口,语气轻飘地问:“事情都办妥了?”
“人已经死了。”陆崖语气平静,面无表情。
楚文帝这才合上手中的折子,缓缓抬眸看他,眸中闪过几分戏谑的笑意。
“陆崖,你要明白,你之所以有今日,不过是因为朕需要一把刀——而非你真的不可替代。”
“臣明白。”陆崖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语气恭敬毫无破绽。
“这朝堂之上,寡人心头之刺何止一根。那些刺未拔尽之前,朕不愿看到任何人将矛头指向朕的皇子。”
楚文帝语气一沉,森冷如寒冬。
若叶云之事牵连的是朝中权臣,他会毫不犹豫地追查到底。若能将罪责引向安王府,更是合他心意。
可陆崖,却在朝堂之上,指出幕后之人或是他的皇子。
这桩案子若按皇子之间的内斗查下去。背后牵动的,便是皇室根基与朝局的平衡。皇子各党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眼下边境战事吃紧,政局稍乱,便是又一场危机。
训诫完毕,楚文帝语气稍缓几分,声线沉稳却带隐隐多出几分柔和:“陆崖,你是朕的一把好刀,朕也不想过早折了你。”
陆崖低垂下头,膝下早已麻木,血液仿佛冻结在寒石之间。
他只低声答道:“是。”
*
叶云骤然的死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猝不及防。
监察司上下惶惶不安,彻查多日,最后也只得出一个敷衍了事的结论——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