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里,陈诩想。大概是方向盘失控,朝左侧撞向栏杆的那一刻,也同时撞到了他的脑子。
那抹眼尾距离很近,似乎伸手就能碰到,他紧盯着那抹红。又觉得其实也很远,视网膜上只有一片雾气的模糊。
从门帘边只露了一半的窗户来看,现在已是深夜,门外走廊上少有人走动。白织灯照着,陈诩突然有点烦躁。
还是渴。他朝下吞了两口唾液,唇畔湿润。紧接着从上方又掉落些东西。
这次落到他的鼻尖,滚烫的再温热地滑下去,到下颚时变得微凉。
嘴唇动了动,他觉得有点痒。不用再品尝,陈诩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其实他应该问一句,表达一下错愕与诧异。或者岔开话题,开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但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无声地看了会,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见山将杯盖放回桌上,再转身时怀中抱着的人突然紧闭上了眼。
鼻子那皱在一起,几颗雀斑显眼。陈诩很快速地蹙了下眉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诩感到脖子后的那只手摊开得更大,将他托得更紧实更牢固。
陈诩想,如果周见山愿意,那他完全能够在这个时候单掌掐断自己的脖子。
但那只手只是很轻地抓握了下。大概以为弄疼了他,周见山小心翼翼地以一个极其迁就的姿势,对着自己俯下身来。
陈诩想象不出床扶手下哑巴的腿要怎样弯曲,身体要倾斜出怎样的弧度,才能如此像一根完全垂向他的枝干。
仿佛他本来就是朝着他生长。
对方的手在他下巴那擦了下,陈诩嗅得到周见山脖子底下冒出来的洗发露味。终于开口:“嗳,我这不还活着呢么。”
粗粝的指腹磨过他的下颚,嘴边,鼻翼。周见山将自己掉落下来的痕迹很缓慢但又很仔细地一点点擦去。
“你哥我福大命大,从小到大出过不少事,但都活得好好的。”擦到颧骨时陈诩顺从地闭眼,叹口气。
堵在心头好几天的东西突然散了,他絮絮地念叨:“其实吧,要是开面包车也没事,车身矮点看得着。”
陈诩睁眼:“那小货车比面包车高,平时是我们厂里那小伙开,小伙看着比你还要小点。晚上那会刚好是个死角,我买完东西准备回家,前面学校放学了。”
小麦色的脖子下有几条很淡的伤疤,离远点看不出来。他近视,两人一起住这么久也没发现。
他说话时,周见山将他抱得更紧。快一米九的人几乎是半跪在他的床边,两条腿紧蜷在床下,身体因用力维持平衡而颤抖。
陈诩伸手,无意识地摸了摸眼前近在咫尺的浅褐色痕迹。指尖搭上去,那块肉就绷着瑟缩了下。
口子长,一直连到锁骨,陈诩的手指也一路触到锁骨的凸起。早已愈合的陈年老疤。
“我心想哎哟,我非得挤这一会干什么,就停在那路牙子边上等。”
他抬点声:“好不容易见人少了些,启动油门就要拐弯呢,哪能想到突然窜出来个那点大的小孩。得亏我反应快。”
得亏反应快,油门一打直直朝铁栏杆上撞。铁栏杆再里点是堵墙,周见山想,陈诩其实没打算自己活。
“在家吃什么了今天,”陈诩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像困了,带点懒懒的倦音,“你哥我今天吃的土豆丝盖浇饭。”
但仍是一刻不停地说话,很奇怪的他今天晚上就是想说话:“我把青椒全都挑出来了,长大就这点好,不想吃的一点不吃也不会挨骂挨打。”
微凉的皮肤贴到他脸颊上,身后的手轻轻搓了搓。那表示自己在听,陈诩想那大概也是个安慰。
“挺好吃,有锅气味。以后带你去尝尝。“陈诩抬了点头,”我身上外套呢?”
“放哪了,”看了圈没有,他问,“没扔了吧?”
周见山将他放下去,往脑袋后塞个枕头,转身去了床脚。弯腰拿过来件黑色外套。
叠得挺整齐,周见山抖落开。陈诩“嗯”了声:“穿上。”
哑巴看了他一会,低头慢慢往自己身上套。
“帽子从领子底下掏出来,”陈诩说,“转身我看看。”
周见山拉上拉链,转了个身。
这号陈诩买来穿着偏大,周见山穿倒是刚好。板板正正的一条人,挺利落。
“二十也不小了,”枕头高,枕着还就挺舒服。“十几度的天就穿件长袖T恤朝外跑,不冷啊?”
周见山终于不那样板着脸,笑了下。
陈诩动了动左脚趾头,细细的咔嚓声。他问:“是副驾上的黑塑料袋吗?”
周见山点头。陈诩:“那个也拿来。”
东西递到手边。扎口买来时怎样系,现在就还是怎样系,他睡觉时周见山没打开过。
“自己打开吧,”陈诩这会感到腿疼了,额边有层薄汗,“顺路刚好看到。”
两本漫画。周见山坐小凳上,用手摩挲着光滑的书脊。
之前每晚陈诩躺床上玩手机,他就躺旁边看天花板。虽然困,但不想闭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