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很大。想感冒或被吹到偏头痛,你就下去。”
“也总好过跟你单独呆在车里。”
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车门,往前走去。
风将她满头长发吹乱,在耳边乱飞。她出来时只穿了件薄薄开衫,暖橘色的,质地稀疏。只好双手抱臂,迎着有些凉意的风看着眼前。
他们在一处悬崖上。
周边都是拆掉的房子散落的碎石。
下方,海浪轻轻拍打着黑色礁石,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这里距离海面很远,但又好像很近,她忍不住想,如果跳下去,那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另一声关门声也传过来。
她不耐烦地将长发别在耳后,隐隐感觉有一道视线始终黏在自己后背上。
为了隔绝这道视线,她干脆掉过头去,恶狠狠与他对视。
陈轩北双手插兜,站在距她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正以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她。她转头时,他眼中那种奇异的情绪还未撤退完全,被她捕捉到了一个小尾巴。
但她说不上来。
他很快恢复了冷若冰霜:“我怎么感觉,你刚才好像很想跳下去。”
“是啊,我不会水,跳下去就死了,一了百了。你和我都能图个清静。”
“那你猜我会不会救你?”
“那你猜我稀不稀罕?”
陈轩北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她冷笑一声,回过头来,继续眺望午后的海平面,就听他低低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叶青溪,你到底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你说为什么?陈轩北,你不觉得你很过火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停了停,他道,“我是说……你母亲说的那些话,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大?”
“那与你无关吧。”
“可与你有关。”
“你在跟我绕什么弯子呢,”叶青溪嗤笑,“我的事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你自己有心结过不去,遭殃的是我弟。”
“你这哥哥当的,你干脆替他全方位代劳算了,从吃喝拉撒到走蹦跑跳,这样你弟永远都被都不会受伤,跟那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似的。”
陈轩北这次没有反唇相讥,良久后,他才道:“有时候,你以为你握着一把剑,能保护自己,只伤害别人。但等你松开手就会发现,那剑并无剑柄,唯有剑身。”
“你刺伤了别人,你同样也很疼。”
这话本身就如一把剑,突的一下戳到她心底,令她惶然与他对视。
陈轩北眼中毫无动容,只有纯粹的黑,他一瞬不瞬回看她:“你受伤了。”
一个人,怎么能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说出这样直戳要害的话?
她忽然有种在他眼中无处遁形的难堪与委屈,匆忙转开眼,假装认真观赏岸边被风吹得蜿蜒曲折的苍柏。眼眶有些许湿意,像是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雾侵袭。
来雾岛上大学前,高一暑假时,她第一次看到海。
在港城。
托弟弟的福。
林幸香公司里组织旅游,原本是不打算带她的,理由是她得在家好好学习。但问题是,她过去有闲暇时,也从没有这样的机会跟林幸香出门旅游。
多一个人就要多花一分钱。
哪怕是食宿公司都包了,林幸香也不太情愿。
直到叶青溪再三向她保证不会耽误学业,也会一路上都带好弟弟,不让她操心。
海很漂亮,挖海货很有趣,大家在海边乐此不疲玩了一下午,结果弟弟还是出事了。
非要从礁石上往下跳的时候,他没站稳,摔骨折了。
林幸香自是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仿佛在她眼中,她这个姐姐才是导致弟弟受伤的罪魁祸首,甚至都不配活着。回去的路上鸡飞狗跳,林幸香已经作出决定,要把她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全扣光,用来填补弟弟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她麻木地听着。
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安静地看着林幸香搂着弟弟,一个劲儿地轻声哄他,嘘寒问暖,看他脸色。
她手里只有一个保温杯和杯盖。
保温杯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白烟,杯盖里晾着的水还有点热。
弟弟左腿疼得难受,在那嚷嚷:“妈妈,我渴,渴死了,我要喝汽水!”
林幸香耐心得出奇:“受伤了喝什么汽水?水都快晾好了,让你姐吹吹。”
说着瞪她一眼,“快点!”
尽管翻来覆去的事实已经无数次验证了这一点,但是,要让一个女儿承认父母其实并不爱她这个事实,还是很痛苦。
那意味着,世界上唯一且理所当然的依靠也变得十分脆弱。
叶青溪用力眨眼,把大雾从眼中驱散。
她耸耸鼻尖:“陈轩北,你知不知道你特别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