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钥的基地不小,容纳了一百来号人。
下午搜寻物资回来,孟拾酒站在基地二楼的窗户上看着天色。
一直只见太阳不见天光的天幕今日格外阴沉,连太阳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愈发强烈的腐烂味道,楼下走走停停的人群都戴着防尘面罩。
新来的何禄进了基地,就像一滴水没入了干涸的河床。
她脑子转得快,又肯干活,这些天和一圈的人都打好了交道,如鱼得水般,很快就被基地接纳。连最警惕的许之钥都不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她。
基地低沉的气氛甚至都被带得多了几分积极阳光。
唯独孟拾酒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这些天来何禄听他说话的次数不超过五句。
但他实力太强,在末世恶意被放大的人心里,依旧是可以依赖的对象。
低劣环境下,为了生存,人们抛去了一部分矫情的自尊心,什么苦都可以吃,可直白的能力筛选般的末日模式也涨高了部分人另一种心态——
循规蹈矩、安安分分了一辈子的一些普通人手上突然有了权利——甚至说这权利开始游离在法律之外,开始掌控人命。
——这是怎样的滋味,在情绪被放大的末世,突然体会到被人追捧、被人仰视的快感。
这一部分人的自我价值被放大,另一部分人却被狠狠压低。
不论是哪部分人——变得压抑变得自私的、苦守矛盾自尊心的人们,或是掌控着突如其来的犹如生杀予夺的快感的人们,都不肯承认某种对孟拾酒抱有的在末世略显尴尬的心境。
于是私底下人们提及孟拾酒时,话题就会突然沉寂下来,带上几分不可说的晦涩。
到了夜幕降临时,又总有人徘徊在银发青年值守的屋外,或是他的桌上多出半袋压缩饼干或者温度刚好的热水。
明面上,对上那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他们又低过头或转过身,带上几分怪异的安静。
何禄能感受到,仅管孟拾酒什么都还没做,但他已经成为了这个基地里不可忽视的存在。
连带着她这个所谓“表弟”都被另眼相待。
何禄伸手在门框处敲了敲。
“咚咚”两声。
早有所觉的银发青年转过身。
何禄举起手中的盒饭:“今天有盒饭哦。”
末世里热食是奢侈品,罐头、压缩饼干才比较常见。
孟拾酒走过来。
何禄递过盒饭,她知道孟拾酒不喜欢说话,准备上来跟他说一声就走:“许哥说附近没什么物资了,已经找到了新的住的地方,明天再搜一圈,基地就要转移了。”
孟拾酒没接。
他垂眸看了何禄一会儿。
天色突然快速地暗下来,何禄后背起了一点凉意。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暗到何禄只能看到孟拾酒眼眸里泄出来的一点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何禄在这点光芒里,察觉到了一点说不上来的难过。
那个像画里走出来的青年很轻地笑了笑:“是吗?”
“好像有点晚了。”
在孟拾酒话音将落的瞬间,基地里警报声乍然响起,疯狂的声音仿佛要穿透耳膜——
何禄一惊,急忙跑到一边,扒到窗户上往下看。
她一低头,就和一个爬到窗边的变异种见了面,对上一双浑浊的黄色竖瞳——变异种腐烂的鼻尖几乎蹭到她的睫毛,腥臭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
她后背一紧,身后一道蛮力把她拽离窗口。
在何禄看向地面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地面上突然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变异种——
无边无际的变异种像漫过来的海浪,涌进基地,基地的防线被这“海浪”轻而易举地冲垮,淹没人群。
——尸潮。
多到何禄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了让人绝望。
银光从眼前闪过。
握刀的青年轻易削掉了变异种的脖子,一气呵成地关掉了窗。
楼下,人群里撕裂般的“快跑!”和变异种的低吼交织在一起,恐怖而危险的气氛围绕在昏暗的基地里。
何禄的视线从孟拾酒手中的匕首划过。
何禄记得这把刀——
许之钥给孟拾酒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材料很特别,足矣削铁如泥。
明明孟拾酒的眼神很平静,动作很利落,但他再次转过来时,何禄却仍旧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份不易察觉的低沉复杂。
何禄见过无数次这种眼神。
——在最开始的时候,病毒刚刚出现的时候。
尽管已经看不出变异种原本的形态了,但变异种曾经也是人类,一开始就会有人心软,但到后面,也都麻木了。
何禄不觉得孟拾酒是那种心软的人,她的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眼前闪过某个实验室内,她第一次无意间看到孟拾酒和某个人对峙的画面。
楼底依旧一片慌乱。
身体在发抖,何禄脑中却愈发冷静:“你早就知道吗?”
——这些变异种的出现,你是早就知道吗?
变异种的血已经不能称之为血,褐色的分泌物啪嗒啪嗒顺着刀尖落在地上。
孟拾酒:“……”
孟拾酒:“嗯。”
对死亡的迫近感到恐惧的心情愈发尖锐,何禄愤怒朝孟拾酒吼道:“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就开心了吗!你……”
孟拾酒低头把刀擦干净:“——早知道个两分钟吧。”
何禄:“……”
孟拾酒挑眉:“我看起来像地震仪?”
何禄:“……”
心底落下几分安定的何禄恶声恶气:“那还不是你一直在装高冷。”
几天前,她跟着他上了车,还以为他会跟她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一下,结果这人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孟拾酒伸手揉揉何禄乱糟糟的头发:“你知道那么多干嘛?”
何禄别开脸:“那我们快走……”
孟拾酒把人拉住:“再等等。”
何禄疑惑:“等谁?”
孟拾酒看向隐隐有异动的窗外:“许之钥。”
……
直升机的声音在基地上方响起。
许之钥到二楼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变异种的断肢残臂,何禄躲在角落,银发青年正半蹲在地上很不嫌烦地再一次擦拭那把刀。
“都弄好了,走吧。”
许之钥没进屋子,快声催促。
何禄立刻从桌子后面蹿了起来。
“许哥好厉害,哪里搞到的直升机啊?”
许之钥没说话,地址是孟拾酒给的,找燃料和维修又花了几天,知底的几个人都不想干了——在末世里养一架直升机太耗材了。
但许之钥坚持了,他只记得孟拾酒跟他提及时,漂亮安静的眼睛像一抹抓不住就会消失的蝴蝶翅膀。
也幸好他坚持了,不然恐怕整个基地会全军覆灭——末世里,还没有哪个基地能抵抗住尸潮。
许之钥快速扫过的视线一凝,注意到孟拾酒擦刀的动作有些过分慢了。
银发青年低低应了一声,从原地站起来,身上还是很干净,向来锋利如刃的身姿却在直起身时微不可查却地一晃。
许之钥下意识大跨了两步,走过来牢牢握住孟拾酒的肩。
孟拾酒抬眼,唇色少见地有些白,笑了笑。
他这笑总给人一种快要消失了所以无所谓了的困恹感:
“——怎么?要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被感染吗?”
高大的男人一顿,挺拔的眉眼显出几分错愕:“我不是……”
他停住,孟拾酒的猜想确实符合他一贯警惕的性格,但他刚才完全没想过这点。
许之钥皱眉:“先走。”
原本看着有几分疲乏的孟拾酒却突然惊醒般看向某个突然没了声音的角落——
何禄所在的桌子后边,女孩已经没了踪影。
那扇不知道被打开的窗口,何禄半大个身躯悬在半空,胳膊被一只溃烂的手锁住往下拽,眼看就要掉下窗户。
“——0134!”猝不及防被拖进窗边的何禄突然朝两人所在的方向喊。
恐惧像海水漫过了心脏,何禄下意识地想要求助,却惊觉来不及了,眼里闪过和孟拾酒对峙那人手中握着某个试剂的画面。
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何禄觉得自己也是没救了。
她真的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一瞬,她的身躯已经从窗口脱离出去,没有任何支撑地暴露在空中。
何禄放弃地闭上眼。
好像世界突然安静了几秒。
“……”
何禄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被孟拾酒从窗口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