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古往今来孝道为上,齐王当为奉孝表率。”
“朝廷新立,正是用人之际,北境还有许多可用之才,此次可与齐王同行入京。”
御书房内,裴戟被几个大臣围着,满脑子都是他们来回念叨的“齐王”和“孝道”。
前节度使裴闵率军反叛,本来在大义上就立不住脚。北境又一直被嘲为蛮夷之地,这些文官们最看重名声,生怕哪里被人抓住小辫子,恨不得把仁义礼智信贴满全身。
裴戟性情却随了父亲,他自己不在乎这些,平日也最烦满口仁义道德之人。
没想到当了皇帝之后,反而被迫套上了这些无形枷锁。
裴戟正被吵得头痛的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裴戟眉头一皱,吩咐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近侍回来禀报:“陛下,是……前太子叶轻寒,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现在已经救上来了。”
裴戟听到叶轻寒的名字,按着眉心的手一顿,放了下去。
除了在贞女楼刨坑下葬,叶轻寒这些天都没有其他动静,乍一听到他的消息,裴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人在哪里?带上来。”
很快,两名黑甲卫兵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青年走进御书房。
一直围着裴戟争辩的大臣们安静下来,打量着这位前太子。
就算远在北境,叶轻寒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他从小就是少年天骄,文韬武略,才德兼备;立为皇太子协理朝政之后,更是昃食宵衣,勤政爱民,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治国潜质和才华。
作为一国储君,叶轻寒可谓众望所归,群臣敬服,万民敬仰。
只是可惜……
趴伏在地上的青年穿着陈旧的布衣,湿透之后紧紧贴在身上,根根分明的脊骨轻微颤抖着,勾勒出紧绷又脆弱的弧线。
一些时日不见,青年竟已瘦得惊人,两只肩胛骨高高耸起,就像两枚死死锁住血肉的铁扣。
裴戟垂眼看了半晌,出声道:“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叶轻寒贴在地面的指骨冻得发红,他听到裴戟的声音,肩膀瑟缩,用手掌轻轻撑死上半身。
叶轻寒抬起眼,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在冰凉的金砖上磕了一个头,然后挺直背脊跪在殿中。
湿透的额发贴在青年颊边,他的声音平稳而喑哑:“草民叶轻寒,叩见皇上,叩见各位大人。”
御书房中一片静默,无人应声。
裴戟突然轻笑一声,从上座走了下来,伸手握住叶轻寒的手臂:“你看你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气,怎么掉湖里去了?”
叶轻寒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唇角抿直:“是草民没看清,一时脚滑,陛下见笑。”
裴戟握着他的掌心滚烫,就像是那夜烧红的烙铁,叶轻寒忍不住轻轻抽回了手臂。
裴戟转眼去看刚刚进来的黑甲卫兵,卫兵立刻跪地说道:“禀陛下,御膳房克扣贞女楼吃食,前太子前去讨要,争执之中被推入水中。”
虎落平阳被犬欺,堂堂太子竟然要亲自找下人讨要吃食。
大臣们心里唏嘘,看着叶轻寒的眼神里透着高高在上的悲悯和同情。
叶轻寒似乎也觉得难为情,双颊浮起羞耻的红晕,紧紧咬着牙根,双唇抿得惨白。
但他垂下的眼瞳中,却只有冰冷的算计,黑洞洞的眸色没有丝毫颤动。
为了今日的好戏,饿几顿又算什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不在乎被势利之人冷眼相待,他只需要这些人能够物尽其用,成为他不断向上爬的工具和垫脚石。
裴戟皱眉说道:“来人,把尚食令带过来。”
很快,御膳房的尚食令跪在了裴戟面前。
他眼角余光看见站在皇帝身旁的叶轻寒,双腿一软,差点扑了个五体投地。
“陛下,微臣知罪!求陛下饶命!”尚食令痛哭流涕。
裴戟问道:“你罪在何处?”
尚书令痛哭忏悔:“臣御下不严,御膳房配餐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把贞女楼漏了去。”
裴戟继续问道:“是不是你把前太子推进湖里的?”
尚食令立刻大声否认:“陛下明察,绝无此事!”
然后,身形富态的尚食令朝着叶轻寒的方向说道:“今日当值的奴才不认得贵人,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还请您恕罪。”
叶轻寒后退半步,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贵人……”
裴戟出声打断他的话,对尚食令说道:“行了,你下去吧,罚俸半年,回去好好思过。”
裴戟想了想,继续说道:“动手的那个奴才,即刻杖杀。”
“微臣遵旨,谢陛下!”尚食令松了口气,站起身擦掉额角的汗珠。
裴戟挥了挥手,尚食令立刻躬身告退,脚下生风,眨眼间就跑远了。
裴戟对叶轻寒问道:“这样处置,你看可还满意?”
叶轻寒垂下头,一板一眼地缓缓说道:“草民不敢,多谢陛下。”
裴戟闻言,眉尾微挑:“堂堂天晟皇太子殿下,怎么能自称草民?倒显得朕心胸狭隘了。这样吧,你虽不是太子了,但朕可以封你个侯爵当当。”
裴戟伸手勾住叶轻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低垂的脸,黑沉的双眼中带着审视和兴味:“朕看你容貌殊丽,肤若凝脂,如美玉堆砌,不若就叫做——重璧侯。”
听到这个极近屈辱的称号,叶轻寒猛地捏紧双拳,脸色又惨白几分,几乎变得透明。
——事成了。
或许还会有别的收获。
叶轻寒缓缓抬起颤动的眼睫,露出浸着水色的黑亮双眸,两点浓黑墨色点在洁白无暇的如玉宣纸上,在这一刹那突然显得动人无比。
裴戟欣赏着叶轻寒摇摇欲坠的神色,捏住他下巴的双指继续用力,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两道青紫的印记。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大周的重璧侯,有了这个身份,那些奴才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叶轻寒收敛眉眼,用苍白的指节抚平袖口,然后后退一步,缓缓跪倒。
他的额头贴在手背上,行了一个板正规矩的跪拜之礼。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