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礼仁几番插话,宋蓁皆滴水不漏地应对。直到夕阳掠过窗外,姜昭起身告辞,众人才陆续散去。
“宋贵女留步。”崔礼仁临到门前忽然转身,她笑得意味深长:“陈小郎君当真好眼光,我三番五次登门,连杜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他却始终不愿。”
她抬手拂去宋蓁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声音压得极低:“原以为陈灼最好的良配便只是我了,今日方知——是我自大了,不识真玉。”
“对不住了。”
宋蓁走远后,崔礼仁身侧的侍女忍不住低声道:“贵女,那陈小郎…”
“住口。”崔礼仁眸光骤冷,一个眼风扫去,那侍从立即噤若寒蝉。她轻抚腕间玉镯,展颜一笑:“不过是个闺阁小郎罢了。”
她望向宋蓁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宋蓁此人——才是真正值得结交的良玉。”
回府后,宋蓁空闲出少有的休息时间,转头躺在榻上闭目。
很累,但已经习惯了。
她阖着眼,却无半分睡意。
女帝御座上意味深长的目光,朝堂上百官各异的神色,宋雁的震怒,宋千闪烁的眼神,二皇女今日的用意…都在她的脑海不断浮现。
最不该想的,是陈灼那双含泪的眼。
宋蓁猛的睁眼,她翻了个身,棉被窸窣作响。
怎么又想到他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宋蓁始终睡不着。
直到窗外更漏声声,宋蓁又翻了个身,索性坐起身来。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唯有眉心一点蹙痕,泄露了心事。
陈灼在侍从的伺候下拥衾独卧,虽早已遣退侍从,却仍辗转难眠。
这些时日,他总将宋蓁说过的每句话,都在心头细细描摹数遍,方能勉强入梦,这几乎是成为了他近日每晚睡前的习惯。
“咚,咚咚”
窗棂忽然传来轻响。
陈灼惊得攥紧锦被,喉间一声轻呼尚未出口,便听得朝思暮想的嗓音隔着窗传来:“陈小郎,是我。”
那声音比平日低沉,裹着夜露的湿气,却让他瞬间红了耳尖。
陈灼未穿鞋,赤足踏下,连外衫都顾不得披,推开支摘窗——
月光下,宋蓁一袭夜行衣蹲在窗外,见他开窗,她抬头挑眉,站起身,唇角微扬。
宋蓁翻墙入院时才幡然悔悟。
这实在荒唐,她不该来的,像登徒子般夜探未婚小郎闺院的行径,就算是未婚妻夫,若被人知晓…
但来都来了,陈灼现在也注定只会是她的夫郎。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宋蓁屈指叩响了窗棂。
待见到陈灼慌慌张张推开窗,单薄的中衣被夜风吹得贴在身上时,宋蓁对自己的莽撞后悔极了。
少年郎君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我…”宋蓁难得语塞。
陈灼忽然红了眼眶。
他急急别过脸去,却藏不住发颤的嗓音:“更深露重,贵女…贵女怎可…”
话未说完,一滴泪就砸在了窗棂上。
这下更是急坏了宋蓁,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之前的潜意识让她当时觉得这没什么,现在倒是慌了神。
夜风掠过她发烫的耳尖,连声音都跟着发颤:“对…对不住,我这就回去。”她急急后退半步,“你放心,没人知道我来过。”
陈灼听到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在宋蓁闪身的前一秒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抓住宋蓁,小声带着哭腔道:“你别…别走。”
说话时还伴随着抽泣声,直把宋蓁看呆了,宋蓁僵在原地。
男人的心思真难猜啊。
等到陈灼平息下,“你…”他抽噎着用袖子抹脸,“你今晚怎么来了?”
这话倒把宋蓁问住了。
怎么来了?
宋蓁也想知道,自己怎么来了?
脑子抽了?
半晌,才呐呐道:“我…我也不知。”
“扑哧——”陈灼突然破涕为笑,眼尾还挂着泪珠。
宋蓁被他笑得耳根发热,开始胡言乱语:“原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小郎清梦…”
“巧。”陈灼打断宋蓁,眼波在月色下盈盈流转,“来的巧,我在想你。”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羞得低下头去,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半开的窗纱。夜风掠过他松散的衣襟,露出锁骨处一小片如玉的肌肤。
宋蓁呼吸一滞。
“我…”正想告诉陈灼婚约的事情,又被陈灼慌乱的打断。
陈灼伸出身紧张的左右张望:“叶子呢?”
自从陈府式微,家仆遣散不少,内院只余叶子一个贴身小厮,其余仆役都安置在外院——倒阴差阳错成全了今夜这场相会。
“敲晕了。”宋蓁指了指廊下阴影处。
见陈灼倏然睁大的眼睛,宋蓁怕他担心,又道:“放心,没下狠手。”
“日后不可如此行事,我明日…明日会告诉叶子…给你留着窗栓。”
说到最后,已是低声呢喃。
“好。”
想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算了,就当是惊喜吧。
次日,寅时三刻
宋家所有人都穿好衣跪在院前,看着宋蓁从容的接过那道赐婚圣旨。
宋蓁稳稳接过绢帛,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宋府所有人的脸色定比任何时候,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