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咱家,”汪仁轻柔地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水,“您且宽心,都结束了,四殿下虽然伤得有些重,但好在未到肺腑,随行的太医已看过了,人还未醒。”
宋铭川将茶水灌下,缓缓平复着呼吸,“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裴晏还昏迷着。
西郊离苍州到底有段距离,好在林家豪富有一座别庄,紧急将裴晏安顿了下来,又带了军医,军医见多识广,将箭簇取了下来止住血,但箭尖有毒,还是从南洋带来的罕见毒物,一时间兵荒马乱。
好在方宁头脑灵活,想起当初画舫上那位号称第一花魁的南洋美人采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连太医一同抓来了,结果还真就误打误撞,采盈认出了这毒。
太医紧急施救,一日一夜中人仰马翻,直到今日才消停。
屋中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呼吸声。
宋铭川在门口定定地看了裴晏许久,才迈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睡着的裴晏很是乖巧,失去了醒着时的咄咄逼人,漆黑又卷翘的睫毛宁静地落下,嘴唇失去了些血色,像能被摔碎的玉人。
直到触碰到裴晏温热的肌肤,宋铭川才骤然收回发颤的指尖,闭了闭眼。
他现在还能回想得起裴晏那目光逐渐黯淡下去的场景,还有最后那句艰难的“因果尽消”,那时候裴晏已经没有力气了,手却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直到落在地上,沾满尘土。
一想到这个场景和当时裴晏降下去的体温他就心里堵得慌。
这算什么消散?
宋铭川盯着裴晏那张脸,心下发狠想着若是裴晏如今醒来坐在他面前,他必然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崽子,明明什么都给这小子教了,到头来却全当耳旁风,该打!
但当那张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地靠在此处,宋铭川发觉自己的手在抖,给裴晏拉上被子时几乎有些握不住。
他在裴晏床边守了一日,第二日,裴晏醒了。
那双漂亮的眸子终于睁开时,烛火跳动都收拢在那片蓝色里,宋铭川靠在床沿才来得及一动,就与裴晏对上视线。
裴晏看着他,像是不认识般看着。
宋铭川回望。
……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终于睁开,静静地这样望着他,奇异般的,宋铭川原本有些燥乱的心跳声慢慢地平复下来。
片刻后,裴晏道,“老师还在,那说明我还活着。”
他不说不打紧,一说宋铭川本来平静的心跳猛然一颤,“没死成,你不满意?”
“没有,”裴晏似乎想动,又扯到伤口轻微地吸了一口气,“老师……恰恰相反,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宋铭川皱眉伸出手摁住他,“伤口没愈合就想起来,作死么?”
“自然是高兴老师在我面前,”裴晏认真地看着他,“你没有走,你走不了,因为我还活着。而只要我还活着,老师你就别想走,我们之间就别想扯清。”
想不到是这样的回答,宋铭川一时失语。
“老师为什么没有趁机杀了我?杀了我老师就能回去了,可见老师舍不得,老师也没有逃走,还留在了这里,说明老师还想着我。”
裴晏自顾自地说。
烦乱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宋铭川闭了闭眼把这些全都摁下,语气已经冷了下去,“……滚。”
“我受着伤呢老师,滚不了,”裴晏低声道,眼神越来越亮,死死地盯着宋铭川,“其实之前都是在骗老师的,我昏过去的时候就在想若我死了也要变成鬼跟着老师,若我活着便要把老师关起来哪里也不许去,只要我能见着老师一天,老师你就别想……”
“啪!”
他的话中断在一巴掌里。
宋铭川狠狠往他脑门上拍了一记,皮肉接触发出响亮的脆响,他忍无可忍终于骂出声,“混账东西!”
这声骂出口后,宋铭川像被火燎了般当即起身,被裴晏这段话搅得心烦意乱,想有火无处发,打又舍不得打,掉头就走,“一醒来就胡言乱语,还是躺着吧你!”
“老师,我胸口疼!”裴晏见他要走,连忙急急地喊。
宋铭川脚步一停,旋即加快步伐,“你再怎么疼都不关我事!”
“啪”地一声,门重重关上。
屋内一下安静下去。
裴晏靠在床上,想着宋铭川气得耳朵尖都红了的模样,自顾自笑了半天,再缓缓收起表情。
敲了敲床沿,方宁接到指令翻身而下。
“传令,盯着老师,”他慢慢开口,“别让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