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不作声地解,动作倒快,在最后一层纱布时却犹豫着停了手。
“老师……不用再看了吧,”裴晏低声说,“没有渗血,没开裂。”
他的表情还是冷静的,骤然一看察觉不出端倪,但耳朵尖却已经红了,手捏着纱布的边缘,倒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男,下一刻就要把纱布再缠回去。
然而纱布要解开容易,再要单手缠回去就难,裴晏尝试着缠上去,却不得其法,最后有些狼狈地看向宋铭川。
“老师……”
“坐好。”宋铭川无奈地伸手接过他的纱布坐下。
他背对着裴晏,将纱布缠绕一圈递给裴晏,再由裴晏缠好传给他。
背对着彼此,看不见表情,似乎话才能出口。
“殿下,有很多事情,靠杀戮并不能完全解决。你恨的那些人你想杀了他们,很正常,我不会因此生气,他们算什么,能值得我去费心?”
又一圈纱布缠过,宋铭川手指动作不停,“只是恨是会扭曲人的心智,你若从小抱着恨长大,只想将他们都杀死,而当某日你达成了这个目标,它带给你的并不会是报仇雪恨的解脱,而是新一重的地狱,我不想看见你在这样的痛苦中挣扎。”
裴晏接过纱布的手指顿了顿。
“再者,世人大多不知因果而只能看到关系,那群人害你时无人为你出头,而当你要报仇时反倒会千夫所指,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还是会被指责,被唾骂,这样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我不想你经历。”宋铭川给他打好一个结,轻轻松开手。
“殿下,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是为你而来的,旁人如何在我眼中无所谓,我只希望,不管我在或者不在,你都能好好的,这便是我的愿望。”
这些话一股脑说完,好像掏空了宋铭川所有的想法,他有些不堪重负地站起身,“好了,夜色也迟了,回去休……”
裴晏骤然回头,狠狠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越收越紧,宋铭川几乎能感觉到疼,但裴晏别的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头埋在宋铭川颈窝,深深呼吸。
片刻后,他松开了宋铭川,好像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
一整晚如面具般严丝合缝的表情终于裂开了缝隙,裴晏好像骤然活了过来,不再是一道阴影。
宋铭川也终于“啪”地一下,拍上了他的脑门,“行了,看你方才扒我衣服的劲儿,还以为你脸皮很厚,原来只是个纸老虎,叫你脱个衣服就破功,抱一下就闪躲,方才上哪学的流氓?”
裴晏默不作声把衣服拢了起来,看着宋铭川散乱的衣襟,喉结上下滚动,止言又欲欲言又止,最后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快滚。”
“……好的,老师。”
三日后,江南一行毕,出行的四皇子返京。
返京第一日上朝,四皇子便迎面而来满朝文武痛斥,伽兰掀起战火,流着伽兰血液的皇子自然就是“叛徒”,在江南擅杀宁老,便是“不尊皇室”,不上报京城却杀地方官,就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江南账查清,然而转眼间,功臣便成了“罪人”。
大皇子与六皇子一派难得保持了联手,枪口直指四皇子,哪怕朝堂所有人都见到四皇子受伤,哪怕刘尚书吹胡子瞪眼报是王总督一行人勾结海寇痛下杀手太医呈上病案说四皇子差些伤及肺腑,竟无一人敢言。
龚子庚在后面听着死死勒令自己闭上嘴,脑海里却都愤怒到几次想把这朝廷掀了算了。
裴帝已经显然力不从心,他掌控不了朝堂,坐在龙椅上竟然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大皇子一派铿锵有力在他面前跪下,意气风发,“还请父皇决断!”
裴帝冷冷地瞧着他这个喜色难掩的大儿子,“大皇子,你有什么意见?”
“自然是有的,”大皇子不怀好意地抬头,与裴晏四目相对,裴晏看见了他眼中的恶意,“四弟虽才归来又身受重伤,但其践踏国法滥杀皇室一事不容轻饶,伽兰国掀起战火,也未知是否与四弟母妃相关,因此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将四弟与三弟一同,关押审理!”
他的意思,竟然是叫重伤未愈的四皇子下天牢。
“胡闹!”裴帝喝道,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毫无手足相亲!”
柳尚书却站起来,附和了大皇子,“臣附议!国法不容践踏!”
转眼间朝堂竟有不少臣子下跪,叩首请令,隐隐有逼迫之势。
裴帝僵在皇位上,看着朝堂中过半数下跪的人群,对上站直的裴晏。
那双眼睛如明镜,照出他如今的不堪和狼狈,和他明显底气不足将要屈服。
“陛下,可莫要忘了边关战起……”旁边的汪仁低声提醒。
是了,还有西北。
裴帝清醒了片刻,狼狈地错开眼神,坐直了身体。
朝堂之上,九五之尊终于颁布旨意。
“传朕旨意……四皇子裴晏,滥杀皇室,践踏国法,本当下狱,但念其江南平叛有功,今西北战事吃紧,特派其前往西北……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