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眼以来看到的并非母亲或父亲,入目是山间薄雾笼罩的松林与栖于眉间的蝴蝶,眨眼间振翅离开,目光追随扑扇的彩翼又触及到涓涓细流,你如初生幼兽般步履蹒跚,不一会儿倒也健步如飞,小跑到了清澈溪水旁好奇地与自己的倒影对视,然后你伸出手,感到了抚摸手掌的凉意。
你捧起水喝了一口,身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你刹那间看见了更多,云中的鸟雀唤出美妙乐章,还有山林间的小鹿哟哟朝你跑来。
后来你被带往人类村落,抱着你的女人激动地向村长叙述着你的奇迹,他们称你为神女,是上天赐予这座村庄的奇迹。你懵懂地眨着眼,只知道她给予你的糕饼实在美味,不懂为何自己单纯想看花朵绽放而让枯草焕发生机是何等让人瞠目结舌。
“拜托了,神女大人……”
你被碰上神坛,看着底下朝你跪拜的男女老少不停往嘴里塞着点心,然后因为好奇而走向了形如枯槁的人,你只是不明为何他的肤色蜡黄瘦成皮包骨,你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你拍了拍他的臂膀,原先干枯的皮肤被红润充盈。
“感谢神女大人!”
一家人将你高高举起,你又被传递到下个行将就木的人身边,你觉得他们给的点心很好吃,于是你又接着治好了第二第三个人,直到你实在是乏力沉沉睡去。一脸数日如此,供奉你的神坛越堆越高,点心果饼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你感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好像过高了,一眼望不到底,尝试下去时总有人将你抱回,对你说“您该好好留在这里,神女大人”。
人们不再被动祈求你的帮助,而是主动攀上漫长阶梯来,你已习惯成自然将手放在每个跪在你面前的人头顶,似乎已经忘了这本不该是自己的职责,你连自己为何会治愈病痛都未搞清楚就用在了太多人身上。
太阳熄灭,笼罩在头顶的成了月光,轻柔如薄纱盖在你身上像往日那样送你进入梦乡。夜里有些凉,身上的只有一条薄毯,好在你早已习惯,裹住自己裸露的肌肤就要沉沉睡去,然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又倏然睁开了眼。
“拜托了,求您救救他,神女大人!”
这么说着,男人已经拽起你的手按在了高热不止的婴孩身上,另一边的女人也推搡着你像要让你整个都贴在襁褓上才好。你努力想从身体中挤出不知名的力量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旁边的夫妻摸着自己孩子的脑袋感到温度降下,又不停求着你继续,而后成了一味地催促。
“快点,他快不行了!”
在你失去意识前耳边还徘徊着这句话。
失去了孩子的夫妻哭诉着自己的苦痛,越来越多的人也质疑着你神女的身份,明明当初是他们擅自将你送上了高台,现在又亲自将你摔下。得不到休养的身体实在榨不出来力量,才刚恢复了一点就又被挤了出去,一滴水解救不了干涸的人,只会让其更痛恨为何不给予更多。
“妖怪!”
你被钉在了处刑台上,伴随着唾骂火焰升起,你流了泪,并非悲伤,因为你从未学会过,只是因为疼痛而本能的反应。
你最后还是没被烧死,刀锋终结了每个处刑者,也斩断了束缚着你的枷锁,火焰燃烧殆尽的只有没了生命迹象的村落。男人褪下了自己染血的披风将你瘦小的身躯裹住,你没有因血腥味感到不适,还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陌生人。你的手覆在他的面具上,他未多言,也没管你摘下了自己遮住下颔的面具,只是重新戴了起来,抱着你仍旧健步如飞离开了外界无人知晓的废墟。
“好看。”
你会说话,是通过观察模仿人类学来的,只是他们都不需要你说话,你就选择了沉默。
虚仍旧没有理你,好像你的夸赞就如同风过了耳畔。你也不恼,身上也实在倦怠,就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你头次穿上了蔽体的衣物,从虚手中接过与你身形极其不符的长剑来,意料之外你能轻松挥舞起。他沉默着教你如何挥刀如何一击致命,或者斩断了人四肢叫人无处可逃,还有捅向哪里会让人感受怎样的痛楚,刺向眼睛剥夺光明,砍下耳朵不再能听,绞下舌头再不能言——这些他都给你做着示范,让你亲自实践从中学会。
伤痕无法在身上累积,疼痛也已麻木,你们如同两具杀人机器。你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和以前有何不同,甚至还好些,毕竟也有点心给你吃,曾经救人现在杀人,都是去篡改他人生命,况且有个人和你作伴。
“你不吃吗?”
这是你和虚说的第二句话,起因是他端了点心过来,今日烤得太酥脆了些,你拿起了一块就落了一半在碗里,于是你对上了他一如既往毫无波动的猩红眼瞳。虚对上你的视线,神色无异,而后就要离去,你已经长高了不少,往日他教过你跳跃砍杀的技巧,现在你拿起剩下一半和果子,第一次跳起来摘下他的面具,第二次把点心塞到了他嘴里。
虚面无表情咀嚼后咽下,配合你完成表演一样,接着打算继续离开。
“很好吃的,你不喜欢?”
“只是没有进食的习惯。”
你眨了眨眼,目睹了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继续扒拉碗里剩下的点心。其实你也并没有需要进食才能生存的习性,只是爱吃点心零食罢了,往常你最期待的就是结束了一天时风卷残云面前的供品,自从神坛建高后被称为祭祀的人就不允许你当着众人面吃点心了,因为太影响形象。说到底你的形象是什么?爱吃点心不是形象吗?
你貌似觉醒了个神奇的喜好,就是数今天虚一共和你说了几个字,然后不断尝试突破记录。关于喜好一词还是后来虚给你科普的。
“你的喜好就是每天逗我说话?”
“喜好?”
“对某件事深感兴趣乐此不疲的就被称之为‘喜好’,人类有喜欢杀人与虐待他人取乐的,也有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前赴后继的,那时他们脸上会露出笑容来。”
虚已经习惯了你的目光,在你的注视之下拈了块糖糕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喉结滚动吞入胃中,又握住手旁的茶杯摩挲着尚存余温的杯壁,
“反义词是‘厌恶’,比如他们不喜欢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怪物,即便外形一致也会排斥特殊的内在。”
“那我的喜好是吃点心还有和虚说话,人类讨厌我是因为我能治愈他们?”
“即便一开始他们簇拥着你,当工具没了价值后得到的便是被废弃。”
虚抿了一口茶来,你也解决了盘中剩下的点心,嘴巴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不少碎屑都站在嘴角。他有那么一瞬间想为你拭去,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百无聊赖地撑住自己的脸,另一手敲击着桌子,
“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够多了,满意了吗?我要走了。”
“人类讨厌我,但其实我不讨厌人类。虽然他们想杀了我,我也杀了很多人,但就像我不讨厌虚一样,因为没这个必要,况且讨厌我的人已经死了。”
单纯又残酷的言语自你口中流露,语气完完全全是一派纯真,似乎你一路走来堆砌在脚下的骸骨只是为了滋养出最为纯洁美丽的白色花苞。笃笃声响戛然而止,对视的几个来回间虚揣摩遍了你的话,又觉无甚意义,便想收了思绪。
“可以的话,我想试着喜欢上不讨厌我的人类,就像我已经喜欢上了虚一样。”
“……”
他又那副沉默做派,连杯中剩余的茶水都没饮完,起身离开。你抹了抹自己的嘴,跟上了他的步伐,今天晚上还有任务。虚睨了一眼不到自己半个个头的你,好像要比划你这些时日具体长了多高,将手搭在了你的头顶。他的体温其实与常人无异,和你曾经触碰过的人类一样,只是往日都是你将手放在他们的头顶。
“长得很快。”
“我能长到虚那么高吗?”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