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
你连身上的衣袍都未褪下,虽没沾染了血腥气,难免覆上了尘土的气味,这是杀手不顾风雨来奔波战场怎么都洗不掉的气味。因为早已习惯融入了日常之中,胧并不会在意,他只是坐到了你的身旁,一言不发将揣在怀中的薄毯盖在了你的膝盖上。
“是在关心我吗?胧。”
即便知道你从不会因炎热或寒冷而染上疾病,胧在瞥到你的单薄身形坐于连廊时仍旧是出于本能这么做了。此时他看见你拢了拢那条毯子,而后偏过头去对上他的视线,嘴唇翕动却吐不出半个字,于是他转过了脸不去望那双淡金色的眼睛。
就当是这样吧,随你怎么想。
“今天是松阳老师的祭日。”
你换了个很突兀的话题,胧还是没有作答。他又有什么资格开口?是他亲手导致了这天刻在每一载的今日上。好在你没有过多深入,仿佛只是顺道提了一嘴一样,你往胧身边靠了靠,去摸到了他的手握在掌中。胧感受到了你的脉搏,比平日要快,他尽力不去想你此时会思考会回忆什么,垂着眸看彼此相握的手。
“澈。”
“我在的。”
“你长大了。”
“你也长大了。”
注视良久便下意识脱口而出了素日里自己最嗤之以鼻的言语,你隔三差五这么对他说,他回之以冷淡与告诫。不应该的,胧就想挣脱开你的手。
“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的孩子也和当初的师弟师妹们一样大了吧。”
如果……已经是美好到日日警醒自己要从字典里剔除的词汇了,可还是日夜黏着着灵魂,去想那不可能的可能。他和你说年轻都已青春不在,你仍旧会吸食着阿尔塔纳用同当年无异的躯壳生活下去,而自己一直苟延残喘至此,你不可能会永远为自己延续生命,自己和你注定会分道扬镳。
临了什么都不会在世上留下。
“我们不该有牵挂。”
他终究没有抽走你的手。
自己有了后代留在世上是否也算自己生命的延续?这点他不该考虑,甚至连这个念头的苗头都不该有,只是你提了起来,他就忍不住去为自己编撰起美梦。
当初如果有可能去孕育子嗣的话,算起来确实该十几岁的孩童年纪了。会是什么样的?男孩还是女孩?像你还是像他?自己不会一直陪伴着你,但是他能够一直作为自己的遗物相伴着母亲……
孩子不该是遗物。
胧猛然掐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一把,倏然从梦幻泡影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孩子不该是遗物,多奢侈的夙愿,明明连该有的条件都不会存在。
他们不会有孩子的,就算有也不可能会诞下,也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你想有孩子吗?”
当组织好的晦涩言语抵在喉口时他却只吐出了这几个字。
“可以的话我想,胧。”
“被送子鸟衔来也可以,但鸟只会衔起树枝。”
胧又沉默下来,他看见你的表情与平日无异,还是那副淡漠到瞧不出来起伏的模样,已经不愿再和从前一样学着操纵面部肌肉做出表情了,这样一直生活了十数年也仍旧活着。
活着……怎么样都算活着,只要□□存在于世,灵魂千疮百孔也是活着。死亡对于龙脉生物而言是奢侈品,或许能摧毁掉毁掉灵魂,就如同松阳那天陨落,可你还背负着当初懵懂时便许下的承诺,你必须维持着自己的灵魂不消亡。
你何尝不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件松阳的遗物?自己不愿那个不可能的孩子活成你的遗物,松阳定然也不想你活成自己的遗物。
“你还有理性思考,看来不是完全沉溺于梦中了。”
胧撤走了自己的手,又去说那尖锐的言辞,即便他方才也和你共同坠落到了美梦编织的网中,也必须由他来撕碎开。
“乌鸦与鸽子就做好乌鸦与鸽子,八咫乌与黑鸽子于天而言不过只是随时可碾碎的鸟。”
“不存在什么送子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