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翻出泥土的清香,夏还未彻底结束,竟已经足以激起人一身寒凉。
俞溪跟在官差身后,嘴唇张张合合,还是忍不住开口:“您是说,东巷——”
“死了,死了。别再问我了。头都没了。听清楚了吗?”引路的官差不耐烦地往路边啐了一口。
晦气死了,本是休息的日子,那小子早不死晚不死非得挑这个时候死。
俞溪低下头,空握着的双手松松合合,神色中显露出难以言说的诧异。
她不明白,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早怎么就尸横街头。
昨日的大雨似乎隐匿影迹,在今早才终于将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浇得俞溪浑身发寒。
“照你知道的说就是,别怕。”在俞溪进入官府时看到了闻声而来的姚锦,听得对方轻声宽慰,“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俞溪有点僵硬地点点头,此时去思考容晟是不是真的死了已经毫无意义。比起这个,有更大的问题在前面等着。
若是官府问起容晟的来历,自己该如何作答?
遑论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他的来历。
本不明显的惊惧与哀伤在俞溪跪于公堂之上无法抬头时达到了顶峰。
她低头盯着深色的木质地板,听监镇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身份来历道出,缝隙间有深红色的液体往外渗。
那具无头尸体是今早打更人发现的,毫无遮掩地摆在路边。
俞溪无法想象头身分离的痛苦,却难得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深感遗憾。
如果他没病,这次是不是也能死里逃生?
一个个问题兜头砸下,俞溪抬起头只能看到高高的案桌和对方的长胡子。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神情与动作在四周的人眼中必定一览无余。
令她感到痛苦和难过的不是那些一直没有问到实处的无足轻重的问题,而是跪在堂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投射在自己身上。
膝盖上就好像附着一排坚硬的钢针,刺的她浑身不自在。
香灰掉落在炉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到整个问供的尾声,俞溪才惊觉,似乎整个丰雨镇只有她一个人会为他的来历而奇怪。
“你方才说的可字字属实?”监镇的声音自头顶的位置传来。
“字字属实。”俞溪抬起头扬声说道。
书吏写好的证词文书被放在俞溪面前,俞溪默然。左手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鲜红的指印留在证词上。
这一刻,她终于有了容晟已经死去的实感。
一只脚才踏出官府,姚锦站在门边。俞溪小跑两步把自己埋在姚锦的肩头,慢慢地平稳自己的呼吸。
“害怕了?还是他们为难你了?”姚锦拍拍俞溪的肩膀,声音很低。
俞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摇了摇头:“与我无关,我怕什么。”
只是以后要再想找到那样爽快的供货方,怕是不容易了。俞溪想着想着唇角溢出苦笑。
终于走到远离官府的地方,俞溪低着头一言不发,姚锦的声音很轻:“当时你把他从谁手里救下来,他就有可能再次被那些人弄死。俞溪,歇两天吧。”
“我知道了,只是——太突然了。”
她听审的时候大概捋清楚了,根据仵作尸检的结果,容晟是在她走后不久就遇害了。
可能那个时候她都还没有走到出东巷。
昨天那么大的雨,似乎足够冲散空气中的杀气和血腥气。
“你还是要去枕风一趟吗?”姚锦挡在明显一直在走神的俞溪面前,神色中满是不认可,“太累了,这样太累了。”
“我从枕风坊里直接被官差带走了,这会儿不得回去给大家安安心?”俞溪挤出一个笑容,极为豪迈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好啦,谢谢我们小姚姐来接我,我真的没事。”
送走一步三回头还反复叮嘱自己记得靠边走路的姚锦,俞溪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回枕风坊。
“俞老板,您没事吧?”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俞溪闻声回头,原来是赵月。
也不知道是跟在俞溪背后观察了多久,这会儿攥着身侧的衣带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俞溪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勉强打起精神:“没事,刚才在想一些事情。这个点——莫不是二位想好要加入枕风坊了?”
这里距离枕风坊的大门也就十来步的距离。见俞溪没有细说的意向,赵月也就不追问。
而对于俞溪提的问题,赵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是呀,奶奶今日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生怕耽误了您的生意。”后半句话说的酸溜溜的,看赵月撇着嘴角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俞溪只是轻笑着摇摇头。
“辛苦你了,走吧,我们进去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