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争一个出头的机会吗,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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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钟壤满面春风地回到枕风,俞溪自然是不咸不淡地把人直接赶去小隔间去做另一套扇子,径直断绝了他本人接触到扇屏的可能。
只是旁人看来,钟壤与云青近几日实在亲近。但凡云青不忙着扇屏的事儿,二人便凑在一堆嘀咕。
“真叫他画出来带走了?”俞溪吹了吹杯中滚烫的茶水,眉梢微微上扬,讶异与冷然皆有之。
“是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云青咬着牙点点头。
钟壤算不上聪明人,真有点城府的不会两句挑拨就干出背弃东家的恶事,更不会被云青糊弄两句就真临摹了那张设计稿送去摇香楼。
“除此之外可有旁的?我瞧他近几日宛如把你当做至亲兄弟啊,怕是家里有几块瓦片都同你说明白了吧。”
云青难得沉默了许久,拳头紧了又松。
俞溪也不着急,看他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我从未想过,人之忮忌如此可怕。”
而后云青所言更如平地惊雷在俞溪耳侧炸响。
“难怪和摇香楼王八看绿豆能对上眼呢。”
积蓄的厌恶和怒气一同翻涌上来,俞溪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等。明日,明日他必定身败名裂地走出这个门。”清茶的香气渗入四肢百骸,俞溪抬眼,眼底浮光流动皆是冷然。
昨日专门叫云青把那张稿子送到钟壤手边,她还怕他火候不够给了机会不中用。
只是如今看来,竟还是个熟手了。
那设计稿看着是没问题,只是较原稿改掉了几处机关。摇香楼不接受钟壤如此投诚倒也罢,若是真正缺了点本事又有一颗坏心——
过往有多得意便死的有多难看。
而钟壤这个人嘛。
俞溪本人与宽厚仁慈从来是间歇性挂边的,因而在次日钟壤犯了点“微不足道”的小错时,她就恰恰与这四个字儿脱钩,于是也就全然不留面子。
“这是何物?”正是放班休息的当口,俞溪当着众人的面从钟壤的隔间里拿出一串钥匙。
钟壤想冲上前去抢便被朱祎锁住双臂,膝盖窝一痛整个人直接跪在地上。
“你们没有资格碰我屋内的东西,俞溪你——”
俞溪没搭理他,只是顶着众人惊异的眼神用钥匙试着开门,咔哒一声,挂着旁人名字的门牌一抖,那隔间的门竟吱呀地被俞溪推开一条缝后,钟壤便不再言语。
本站在人群中的方脸男人不可置信地走上前,近乎是夺过俞溪手中的钥匙,又抖着手从兜里拿出另一把钥匙,两相对比后径直冲到钟壤面前。
“你,你为什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
石翠自钟壤的隔间里冲出来,手中捏着一沓手稿。
刹那间恐慌充斥了整个作坊,乱糟糟地吵闹起来。俞溪拎起手中的钥匙串,讳莫如深道:“诸位,每一件都来认一认罢。”
“这,这不是昨日我才画出来的柳烟扇,怎会!”
围在一圈看热闹的这回也不偷着笑了,人人都要挤上去去找上一找。
认完了钥匙和稿子,钟壤整个人也差不多被打个半死了。
耳朵里钟壤辩驳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小,俞溪冷眼旁观,待人彻底没法出声后方才悠悠开口:“好了,把人打出事儿了你们就满意了?”
人群自发地给俞溪让出一条道,钟壤的脸上青紫,被抱在怀里的右臂折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几根手指无力地垂下。
“你是不是也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此事?”俞溪慢慢向前,神色淡淡,“头顶三尺有神明,你真以为自己这样的人能”
钟壤侧脸贴地吐出一口血沫,耳际声音时远时近。
“钟壤,你能进枕风算是有缘,今日之事可见此缘为孽缘。从此山高路远,自寻前程罢。”
山高路远,自寻前程。
手部的剧痛牵扯着钟壤的每一根神经,在俞溪把几枚铜板带着一纸书契按在他手心里时,他在想什么呢。
没关系,还有摇香楼。
俞溪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壤躺在地上:“怎么办,好像没有人愿意来扶你一把。”
他的鲜血已经凝固,眼睛瞪得宛若铜铃般,两腿止不住地向内蜷缩。
再不救,恐怕就真的不行了。
站在一侧的云青面色冷然,那些画稿和钥匙立面没有他的东西。
其一,他近日在忙扇坊画稿,昨日就已被盗走;其二,最近钟壤想进他的隔间,根本不需要钥匙。
“云兄,嗬,我是一时昏了头。可,可我从未加害于你。算我求你,求求你。”他不敢赌俞溪会一时心软,若不是因为枕风背后有监镇府,摇香楼也不会如此。哪怕自己真的死在这儿,若是她运作一番——钟壤不敢再想。
云青的的脚尖一转背过身。
“阿青啊,把人搬出去吧,就当积德了。”手中团扇盖住下半张脸,俞溪笑笑,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刚才人群里乱得很,钟壤的手到底是被谁打断的已经找不到答案。
俞溪凝视着云青拖着钟壤往外走的背影,心中腾升起一点微妙的寒意。
窃他人心血有如掠人亲子。
钟壤这辈子,都毁在他自己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