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好不悠哉。
皇后高氏为太师家的女儿,同皇帝风雨同舟几十载,虽无所出,但性资敏慧,克赞恭谨,治理后宫恩威并济,井井有条。
上能敬奉夫君,下能稳掌宫闱。
所以百姓和朝臣无论怎样也会称她一句贤惠。
“陛下已经躲了十几日了,再不上朝,您不怕丞相和尚书扛不住吗?”
高延嘉着正红牡丹宫装,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的鬓发斜插珍珠碧玉步遥,仪容精致却不失素雅。
她指尖剥开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搁在盘中,笑着对身侧的皇帝道。
徐祈宗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狼毫墨笔扔进白玉浮雕的笔洗。他拿起金镶玉柄的果叉勾起一个葡萄放进嘴里,这才闷笑一声,看向自己的皇后。
“这就扛不住了,那朕不如趁早撤了他们的职好回家颐养天年。”
齐开暨闻言大笑,他捋着花白的胡子,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宫中的雨前龙井一向是最好的,茶香清淡,入口似乎能尝到草木生机,他啊要不是为了这口茶,也不会日日窝在养心殿了。
“皇后娘娘,您就别操陛下的心了,他现在是把这些个烂摊子全扔给几个儿子了,让他们斗吧,斗破了脑袋才知道痛。”
齐开暨估摸着是仗着自己年龄最大倚老卖老,说话也直言不讳。
“啊,皇后,你瞧瞧,这老头现在是把养心殿当自个儿家了。”
徐祈宗指着齐开暨,故意向高延嘉诉苦。
高延嘉知道皇帝并非真的动怒,她拿起叉子又塞了一个葡萄给他,“皇帝自己偷懒,还不允许齐院使说真话,好生霸道。”
齐开暨连连点头,又心满意足地嗅起茶香。
“朕年纪大了,有些沉疴旧疾需要新人来治,旧案未了,朕百年之后是没有脸面下去见宋将军的。”
徐祈宗盯着洒金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四个字,又回想起六年前的秋夜。
宋家地牢阴暗潮湿,生霉腐烂的茅草铺在牢内,满身伤痕的宋庚纪跪地恳求,让皇帝赐他一死,他说,愿以宋家鲜血,保西唐江山无虞。
所以,他亲手下旨,将宋家满门抄斩。
在众目睽睽下瞒天过海。
高延嘉剥葡萄的手一顿,也想起来那日后宫,宋拂裳宋贵妃穿着一身白衣素服跪在她面前。
她想拦住她,可曾经一舞动京城,宠冠六宫的贵妃用金钗抵着自己纤细的脖颈。
她说:“皇后娘娘,臣妾若不死,如何让贼人安心。今日,宋家自愿认罪,还请您与陛下有朝一日,还臣妾母家清白。”
三尺白绫,葬她的花红。
好像宋家生来就赤血肝胆,不惧生死。
“陛下,我们所有人,都欠他们宋家。”
高延嘉轻声长叹。
齐开暨知道这俩夫妻一辈子都活在对宋家的愧疚中,他不涉朝政,只寻医道,所以才能成为皇帝的心腹之一。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开始回忆过去,通病,睡一觉就好了。”
齐开暨扯着嘴道。
“而且我估摸着丞相和尚书扛不了太久,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止不住了,您还想称病恐怕是不行咯——”
谁知皇帝抬眼笑他,丝毫不见慌乱,“急什么,他们挡不住不是还有你吗,你就说朕昏迷咳血,反正不能下床不能见人。”
齐开暨嘴角狠狠一抽,他一把拍在案桌上,“那您倒是把那根千年人参给我啊,不成那盒雪灵芝给我也成,什么都没有老夫不是白干吗?”
徐祈宗怔然,遂又和皇后相视大笑。
他们这个齐院使啊什么都不要,唯爱名茶与奇药,不巧的是这些东西只有他能给。
“行,朕真是怕了你了,拿着朕的令牌去国库,要什么拿什么。”
“真的?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诓老夫。”
齐开暨不信。
“齐院使,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齐开暨冷哼,心想,你装病让整个太医院忙的腿快断的时候不是挺信手拈来。
他无言望天,这几位皇子还是对自己的父皇太不了解,儿子怎么可能玩过老子呢?
齐开暨拿着令牌,迫不及待地拽着孙禄去国库搜刮。
“皇后也下去吧,朕自己待会儿。”
徐祈宗坐回龙椅,眉心微蹙。
高延嘉立刻起身福礼,不再久留。
她能稳坐皇后之位靠的不是子嗣和手段,而是一颗对圣意揣摩透彻的心。伴君如伴虎,可她这一辈子也只将一颗真心剖开放在他面前。
高延嘉轻轻阖上养心殿的门,一身宫装明艳,与朱红的宫墙遥相辉映。
她此一生富贵平安,夫君爱戴。虽无子嗣,但她已然满足,如此便不算辱没高氏一族的荣耀。
而殿内,宣纸上的墨迹已然风干,字迹龙章凤舞,力透纸背。
那写的四个字正是:
姑息养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