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我当年没勇气说出口。但今天,我想正式补上。”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动,却没笑,深深地凝视着她。
“再见了,程明笃。叶语莺,要奔赴她的前程了。”
她说得很慢,无比郑重。
八年前就该说的话……现在终于穿梭时光真正说出口了。
那一瞬,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从城市尽头吹来,蓉城街头的喧嚣失了颜色,只剩下辽远空旷的风声。
程明笃站在原地,目光微颤。他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叶语莺没有再等他回应,也惧怕听到他的回应,她已经将自己心口那块最沉的石头,轻轻交还给了时间。
她转身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疑,但是正如她伤残后拄着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一样,丝毫不影响她的决绝。
黎颂看到她回来,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她。她却摆了摆手,自己稳稳地上了车。
车门合上的瞬间,她偏头看了程明笃最后一眼。
那一眼并不炽热,不缱绻,也不带任何求而不得的执念。
只是一种,放下的确认。
程明笃就那样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动。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此刻再多说什么,都是对她的绑架。
他曾无数次幻想他们再次重逢的画面,哪怕吵一架、抱一下,甚至一场歇斯底里的崩溃都可以。
可最终,叶语莺什么都没有给他。
只给了他一句,迟到八年的“再见”。
黎颂启动车子,驶入主路,混入拥挤的车流中。
程明笃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最终模糊在城市雾色里。
“累了?”黎颂轻声问。
她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那天阳光并不刺眼,却还是照得她眼睛发酸。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眼泪才后知后觉地簌簌落下。
黎颂侧头看了她一眼,靠边停了车,给她递上了纸巾。
他深知自己刚才目睹了一场道别。
从来没有人了解过叶语莺出国之前的故事,个别知道些内情的人都避而不谈,也许是因为个中细节,都带着足以摧毁内心的悲伤与无奈。
有些告别,说出来才叫结束。沉默,就会继续困住人。
黎颂静静在旁边陪伴她,用轻松的语气问道:“语莺,你学了多少年的德语?”
这种和悲伤无关的话题能短暂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用纸巾吸干眼角的泪光,略作调整,答道:
“十一年……”
黎颂沉吟道:“你今年二十六岁,也就是说从十五岁开始的,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要去德国吗?”
“当时没有想过,但是在我十五岁那年,有人说学德语能解我的心结,我就去尝试了。”
她如常地回答着,眼神带着些惆怅。
“那个人,就是刚才的那位吧……”黎颂多少已经猜到了,“原来,他就是你十八岁之前的秘密……”
叶语莺没有否认,点点头:“嗯。”
“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还需要回德国进行后续的手术,才对他彻底告别的,否则,现在应该是你们的重逢日,应该是你们的Happy Ending才对……”
“此刻的我,有可能是我此生最后的体面时刻了……”她叹息道。
神经可塑性有时间窗,再拖下去就彻底无法恢复,德国方面的专家组讨论过,她的神经功能已经到了‘衰减前的临界点’,如果再不做干预,未来三年内,她极可能失去所有自主功能。
下次手术至关重要,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修复机会,但是不能保证她恢复如常,能许会让她坐在轮椅上过完余生,或者……提前结束。
提前结束是委婉说法,如果这次手术失败,她不会立刻死亡,而是……可能走入一个生命质量极低、依赖呼吸机或卧床的状态,生理功能会逐步衰竭,无法支撑长久的生命活动。
在此状态下,很可能在三到五年内因并发症去世。
黎颂不想让她沉湎于悲伤,打开车内的音乐,播放了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低沉的钢琴声在车厢中流淌,悄然将情绪带离。
叶语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嘴角在音声中轻轻扬起,指尖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敲着大腿。
“Is this the real life? Is this just fantasy?...”
Freddie Mercury 的声音从音响中响起,像是替她唱出那些她无法言说的悲凉。
黎颂并没有打破这份静默,只是专注开车,偶尔瞥她一眼,确认她的情绪还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旋律。
等歌声唱到那一句 “Nothing really matters to me” 时,叶语莺轻轻张开眼,喃喃开口:
“其实我也怕的,黎颂。”
她的声音很轻,但像刀子一样刮在黎颂心上。
“怕这是我人生的句点,怕醒来之后,只剩下等死的每天……”
黎颂点头,眼里一瞬而过的情绪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掩饰。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温和却坚定:
“语莺,你不是第一次从死亡边缘捡回来的人了。既然命运还肯让你多活一次,就说明它还没准备好收你。”
叶语莺笑了,转头释然地看向窗外灰绿色的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