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书房,商云却没有立即往花厅而去。而是转去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的横梁上挂着好一块牌匾,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江湖第一好人”。
望着这块好人牌匾,商云又觉得那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他这十年之所以捞不着桃花,那还有一半的原因,便得归在这姓林的头上。
这好人牌匾不是旁人送的,正是方才那姓林名霜寒,小字叫做阿落的女人,送与他门上的。送给他也不是为了什么光彩的事,而是为了退他的亲!
恍惚间,又忆起了那一日。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青而远的蓝天之上,漂浮几缕如诗般的流云。
整个青州城万人空巷。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都来他千丝门下看热闹。
听闻当今的天子陛下,竟是他那娃娃亲林霜寒的姑母。此番派了礼部的侍郎,要给他千丝门送嫁妆来呢。
侍郎是来了,嫁妆也到了,轰轰烈烈的排场,显尽天家之威严。
然而宣的旨却不是订婚,而是退亲!
退亲也就罢了,还要送这么块红底金字,五十米外也看得清题额的大牌匾来折辱他!
满城的热闹顿时变成笑话,一个天大的江湖笑话。
商云当场就气得呕了口血,昏了过去。
那礼部侍郎奉了御旨,还要将这块好人匾立在他山门的界碑处,供万人之瞻仰。幸得月长老极力争取,才将这丢脸玩意运到了卧房。
剩下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
无非就是入青州城时,总有那么几个嘴碎的喜欢对他指指点点,挤眉弄眼。
“诶,就是他,那个好人~”
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多事的江湖友人前来拜访山门,扬言要来看看何谓“江湖第一好人”。
也就是武林各侠女见着他时,掩嘴一笑之后,总会问他:“你就是那个大好人~”
试问问,这还怎么谈情说爱?
初时,商云听到这些讥讽之语,还会恼羞成怒;如今时日渐久,商云别的长进没有,就这脸皮的厚度在此磨练之下堪称是突飞猛进。
已然能笑呵呵地将自己作为一景,意态闲适地供诸人围观了。
那一日之后,商云以为此生是与林霜寒再无瓜葛了。孰料她今日竟敢登他的山门?
商云往镜子里捯饬了一番形容,掸了掸袍袖,拨了拨额发,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方才昂首挺胸,慢慢往花厅踱去。
远远一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只孔雀在这春末开了屏了。
进得花厅,商云矜持地先低了低眼,好一阵拿腔作势,方才施施然将目光落在厅中少女的身上。
少女一袭流瀑般的黑发,在脑后高高扎就一个马尾。容色清冷,自有一番高华清雅。
身量纤细而高挑,亭亭立于厅间,仿佛一柄淬了寒雪的薄刃。
商云忍不住心道,高一些了,却有些太瘦。这京城什么审美,女孩家家干嘛要瘦成这般模样,忒不健康了,有机会定要和她说道说道。
正这般寻思,少女一双清泠泠的眼眸倏然转过,正同他的视线接了个正着。眸子好似点漆一亮,霎时退散这陈年的寂寞彷徨。
商云一滞,飞速只将视线挪开。
慢吞吞走上主座,捧了顾鹤音递来的一杯茶,吹了吹,等这杯中两片纠缠沉浮的茶叶沉寂杯底,方骄矜开问:
“林郡主如今身份尊贵,今日怎么有空屈尊来我这小山门了?”
突如其来的,厅下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商门主,此事与林姑娘无关,实是在下有事相求。”
嗯?怎么还有男人?
商云这才注意到,原来林霜寒身侧,还站着一位白氅的公子。宽袍缓带,眉眼温润。
照理说,这么大个活人,以商门主的眼力,不至于看漏了去。
但事实就是,他方才的的确确没有注意到厅中竟还有此人。
颇有些尴尬。商云咳嗽一声:“这位是?”
白氅的公子拱了拱左手:“在下京城太傅府苏子玉,小字辉之。仰慕商门主良久,今日终得拜见。商门主风采更胜传言啊!”
商云亦回个礼:“谬赞谬赞。千丝门商云,小字凌言。若不嫌弃,呼我一声凌言老弟即可。”
苏子玉忙道:“岂敢岂敢。商兄性子爽直,辉之却不敢不懂礼数。此番有事相求,还望商门主解囊相助。”
两人一番推让。等到苏子玉和林霜寒纷纷落座,暮烟敬上茶盏之后,商云方问道:“不知苏兄此番所为何来啊?”
苏子玉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也是走投无路了,方来搅扰门主。阿落与我说,此毒,唯有商兄才有可能...”
商云的眼眸又眯了起来。
方才这厮喊了什么?阿落?
这家伙是林霜寒的什么人?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喊她闺中小字?瞧着文质彬彬的一个儿郎,怎如此不懂礼数?
苏子玉似乎是猜到商云想了些什么,歉然地笑了一笑:“哦,我与阿落已有婚姻之约,言谈举止间亲密了些,还望商兄见谅。”
商云正端茶欲抿,不等苏子玉说完,忽猛烈地呛咳了起来。
再看林霜寒,眼观鼻鼻观心,正盯着对面那老梨花木的桌角发呆,对苏子玉此话可谓是毫无异议。
商云但觉心口那一点旧疾又在隐隐作痛。
好哇你个林霜寒,十年又三个月零五天再见,你竟还敢把新未婚夫带到我的山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