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们握着刀,一小步一小步地围拢上去。
见网内之人未作抵抗,他们方七手八脚地提溜着网口处的绳索,将她往一旁拖。
她无暇顾及衣上沾的泥土,快速思忖脱身之策。
捕快们放下网兜后,立即齐齐持刀指向她。
刀光中,她只见那严捕头蹲在地上眯眼细看,眉头越皱越高,脸色亦愈来愈黑。
“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定是又要准备施咒了!”
严捕头詈骂一通,众捕快却是立即往边上一跳,与网兜拉开一大截距离。
“你们这帮胆小如鼠的猢狲,人都被抓了,还怕个啥子的施咒!”严捕头骂骂咧咧走过去,抬脚就朝网兜里的人踢。
正当这儿,一个捕快凑近,低低禀了一句。
严捕头连忙收回脚,吩咐手下看牢了人,又挤出满脸的笑,快步迎去。
黎慕白放下护着头的手,趁机站起,顺众人视线一瞟。
不远处,停了一辆朱轮华盖车,车厢脊梁錾刻着渗金铜铸的祥云纹,经日光一照,熠熠生辉,有如天上落下的一抹霞。
一青衣小厮跳下车,摆好杌凳,然后恭敬地立在一旁。
另一青衣小厮躬着身,双手拉开镂刻了四合如意间米字纹的车门,又轻轻打起猩红绣祥云纹毡帘。
半晌后,一个男子方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黎慕白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晨间余下的残雾尚未彻底消弭,使得晴丝像是有了形状,一缕一缕的,左飘右曳。
在猩红毡帘的映衬下,男子的面容有一种异常的洁净,宛若初春枝头一瓣早开的纯白梨花,孤寂又倨傲,疏漠又飞扬。
她觑着那车,正揣测那男子的身份,严捕头讨好的嗓音已传来:“禀告凉王殿下,小的已抓到双钗案凶手了!”
“哦——”男子声线清润淡漠,须臾微微一扬,“本王倒要瞧瞧!”
淡淡飘来的几个字,如风过无痕,却在黎慕白心底掀起一场惊涛飓浪。
凉王殿下?
他就是在她家失火后、被封为凉王的那位四皇子赵曦澄?
他就是当今圣上指婚给她的、那位四皇子赵曦澄?
他就是传闻中离经叛道、狠厉冷情的那位四皇子赵曦澄?
她暗暗掐着掌心,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昔年,她曾因不满指婚而闹过一场,令他差点成为京都笑柄。
她看到他踏着杌凳下了车,看到他衣上有细碎的光在流动,看到他在她适才涂画过的地方驻足······
“回禀殿下,这就是凶手画的诅咒符!”严捕头笑着解释,又指了指网内之人,“今天小的奉刑部尚书窦大人之命,来宝积坊巡查,看到那人鬼鬼祟祟的,蹲在地上又涂又画。小的通过仔细观察与深入分析,判断出那人就是双钗案的凶手······”
赵曦澄没理会他的说辞,抬首径直盯向网兜。
黎慕白忙垂头。
正当她踌躇着要如何应付时,赵曦澄已踱到了她面前,风姿有如雪中紫竹。
“抬起你的左手来!”
他的声音带点凉,如同一瓣六出飞花,不偏不倚落在她心底。
她一震,摸不透赵曦澄此举意欲何为。
“快点!凉王殿下命你——”严捕头斥道,忽见赵曦澄眉头微蹙,赶紧顿住。
黎慕白咬一咬牙,伸出右手,左手则在衣袖里暗蹭,以求尽快把指尖沾了石黛的痕迹蹭掉。
严捕头厉声训斥:“错了!是左——”
“是你抓错人了!”赵曦澄语气不容抗拒,“他是本王的一个贴身小厮,平日里不太出门,今日是奉本王之命,前来此处暗中调查案情。”
“殿下,这——这——”
事情转变太快,严捕头与众捕快被弄得瞠目结舌。
赵曦澄已对网兜里的人道:“你知道的,本王见不得脏污。今日本王尚有要务在身,你这手板子便留着回府再打。现在,先罚你把这块地打扫干净。”
严捕头与众捕快一听,立时面面相觑。
黎慕白亦是满腹疑问,再闻赵曦澄此言,不由睇住他,审度着他话里真假。
他身量高挑,日头打他后头拂来,使得他的身影把她罩个严实。
少了刺眼的光,她这才看清他穿了一件深紫曲领方心宽袖长袍,袍上用极细的金线绣了繁杂的腾云龙纹,与腰间的犀金玉带遥相呼应。
而头顶发髻,则簪一根莹洁润亮的白玉簪,衬得他容色愈发如霜似玉。
黎慕白腹诽,似乎这人与传闻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思忖间,她猛然发现,赵曦澄的视线从她的手移到了她的面庞。
她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一下撞进他一对幽如深湖的眸子里去了。
那眸子,似融了千山的初雪,又似积了万年的玄冰,明澈寒冽,直给人一种极致清冷之感。
黎慕白微微一怔,赵曦澄业已转过身,凉凉一喝:“撤网!”
在赵曦澄冷得蛰人的目光里,严捕头与众捕快赶紧上前,七手八脚,以最快速度把网子撤开。
京中一向流传着四皇子赵曦澄行事荒唐,常有骇世惊俗之举。今日一见,他们方知此语果真不假。
黎慕白顾不得拍去衣上灰尘,“咚咚咚”跑到赵曦澄面前,以下人身份向他行了一礼:“小人谢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