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眉眼,跟在赵曦澄身后,规规矩矩行礼。
“四哥,这小厮咋这么黑?我好像没见过。”赵暄洁打量着黎慕白,意味深长地笑道,“一路上四哥还把他藏在车厢里,看来这小厮甚合四哥之意!”
赵明淳亦笑道:“这小厮黑是黑了一点,不过眉目倒挺别致的!”
“眉目别致?七弟,你——”赵暄洁指着赵明淳一阵大笑。
赵曦澄回头看了看,只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黑乎乎的脸,眉心一点重重黑印像乌豆一颗。歪扭扭的眉,如两条毛毛虫在争抢那颗“乌豆”。
赵曦澄嘴角微不可见地又抽了抽。
黎慕白垂头静立,第一次被人点评眉目别致,诧异之下忽忆起赵曦澄曾拿石黛在她面上涂抹过,登时回味过来,又不敢怒瞪那个始作俑者,只好暗把银牙紧咬,窘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方好。
一穿褐色绸衣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迎上来。
此人正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樊楼的老板,徐岩。
他微弓着身子,一张胖脸像刚出笼的大炊饼,躬身陪在三位皇子后面。
一路上,他的恭维声川流不息,且花样百出。黎慕白只觉耳膜被他聒噪得隐隐作痛。
“徐老板!”赵明淳出声打断。
“哎哟!请冀王殿下快别这样称呼草民,草民受不起!草民在几位殿下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草民······”
“停停停!老徐!徐岩!”赵暄洁忙截住话头,“余音阁的琴霜姑娘可否到了?”
“到了到了,早就到了,琴霜姑娘正在二楼雅阁恭迎三位殿下。”徐岩点头哈腰回道。
黎慕白随着赵曦澄绕过粉油影壁,眼前一亮。
只见院里青石铺地,一池碧水曳出点点天光,池畔两株粗梅妆红,墙角处几竿翠竹滴绿,好个清雅的景致。
她瞟了瞟徐岩,看着他那面上的谄笑,委实难以想象此景会是出自这人之手。
几人又过一道月洞门。
门后,是数株桃树。树丛间,俏生生立着一座粉墙黛瓦的三层小楼。
楼上,一块乌漆匾额尤为夺目,上嵌髹红的“桃园”二字。
那字,笔势舒展,有如一枝娉娉婷婷的碧桃花。
一排身穿青布短衫、头戴青帽的小厮,正侍立于楼前。
赵曦澄等人正要抬步,几缕飘飘荡荡的琴音,如东风启信,遥遥细流而至。
冉冉间,琴音漫涌,似春覆大地,万物渐次鲜活。
黎慕白仿佛看到那枝上桃花在次第绽放,如云蒸,似霞蔚,层叠逶迤,堆香砌粉。
陡然间琴音拔高,直入云霄。一朵绯色桃花打花间冲出,扶摇飞往苍穹······
蓦地风停,琴音止,万物静。那绯色桃花像失了依托,如流星般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坠到心尖,砸得她一震。
恍惚之际,琴音复又起,日光倾。只见那一瓣绯桃变作种子,抽出嫩芽,俄而生出枝叶,长出花朵,一树粉妆,灼灼其华,如诗如梦······
赵曦澄轻咳了一下。黎慕白忙收回神思,努力撇走心尖那朵绯色桃花,换成一副更为低顺的模样。
“好!好!好!不愧是琴绝!”赵暄洁连击三掌,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赵明淳亦大赞。
几人笑谈着步入小楼,来到二楼雅阁。
琴霜正立于琴前,戴着浅桃红细绢面纱,长挑眉,半垂着眼,眼尾平顺,着白罗衣白罗裙,整个人冰雕霜捏似的,唯有袖边裙脚处的浅桃红花瓣纹绣出一抹生机,犹如适才琴曲里蕴藉的万般情愫。
见赵曦澄等人进来,琴霜盈盈一福,弯身行礼。身后戴着白色面纱着白衣白裙的侍女亦忙跟着一起行礼。
礼毕,侍女捧琴,琴霜带着她告退。
徐岩去整治酒菜。
“四哥,你素日从不去瓦子,也不去锦屏街一带,今日一听,如何?”赵暄洁笑问道。
“果真堪称琴艺一绝。”赵曦澄笑道,“六弟你一向爱风雅,能入你眼入你耳的,必定是上品!”
“四哥谬赞!”赵暄洁拱手笑道,“京里好玩的地方可多去了。若是四哥哪日心血来潮想要去逛一逛,尽管吩咐为弟便是!”
“六哥准备怎样带四哥逛?曲心坊那边好像又制了新的曲子。”赵明淳笑道。
“七弟你真该吃个榧子!”赵暄洁“唰”地收拢手中的玉骨折扇,往赵明淳额角敲去。
赵明淳笑着侧身躲开,道:“我听母后说,要择日给四哥选正妃了。四哥最近怕是不得空,六哥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嗯,父皇今晨也跟我提及此事,然我想着推迟点。”赵曦澄道。
赵暄洁收回扇子,叹了一口气劝道:“四哥,你看我和七弟都已娶妻。你呀——唉!好不容易待到那黎家的姑娘及笄了,哪知这黎家突生意外,全家被一把大火烧了!唉!这也是你们无缘!”
赵曦澄暗暗扫了黎慕白一眼。只见她恭顺地侍立在角落,双手半握成拳,“别致”的眉眼规规矩矩低着,纤长浓密的鸦睫安安静静垂着。
“六哥又在胡说什么呢?好像恨不得要人人与你一个样!”赵明淳边打趣,边轻车熟路避开赵暄洁再度挥来的扇子。
赵曦澄岔开谈锋,道:“你们也知道,这当口儿,最要紧的便是勘破双钗案。”
“唉!提起这双钗案,还真是诡谲,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查案,至今都未理出个头绪来,真不知那凶手还要害上几人才罢休!”赵暄洁叹道。
“六哥放心,虽大理寺卿王赟随父返乡了,但如今有四哥坐镇大理寺,我相信破案指日可待!”赵明淳道。
“七弟此言,也正是吾之意!”赵暄洁敲了敲扇子,向赵曦澄问道,“四哥今天从刑部折回,应会路过宝积坊一带,可发现什么新线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