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奈打小跟随父亲在边境长大。要了解前西平侯,便可从李奈身上入手。”
“殿下也知,虽然李奈否认自己认识徐绣绣,否认徐绣绣被侵犯一事。可徐绣绣很清楚,是李奈救了她。所以,她拼着名声受损,也要跑到公堂上给李奈作证,证明李奈与案子无关。”
“李奈既能为一个身处贱籍的琴伎主动现身公堂,为她澄清嫌疑;又一力护住被人糟蹋过的徐绣绣。殿下以为,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那前西平侯呢?”
言罢,她望着赵曦澄。
赵曦澄亦看着她:“潜移默化,自然似之!是我想左了。”
“所谓关心则乱,长公主对殿下照拂有加,殿下一时判断失误,情有可原。”
她给他空了的盏添茶。
月半悬树梢,风拂来,案上落了一片疏影,起起伏伏,宛如有人骑马疾驰于崎岖的山道间,一个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他伸手抚了抚那疏影,突然问道:“那你会出现判断失误吗?比如你家的失火一事?”
黎慕白倏地攥紧了彤管。尖锐凸起的指节上,一线光影飘摇得厉害。
半晌后,她低低道:“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既然身为断案之人,理当不能掺杂丝毫的个人情感。”
赵曦澄一愣,俄而心猛沉——那她助他断案,是不是亦没有丝毫的情感掺杂进来?
“很好!”他牵牵唇角,语气里不禁隐隐蕴了一丝怒意,“那你断案的意义何在?”
“给死者一个公道,没有人可以随意践踏他人性命。”
她随口回道,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泠,语调亦一如既往的淡然,好像说了一句口头禅而已,好像说着最为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已,好像说出平平无奇的一个念头而已。
可他知道,越是平淡,越是刻骨。
廊檐外,月已升至梨花上头,将万点星子衬得幽微渺茫。而她眸子里,却静静沉淀着大抹清辉,是谁也无法夺走、是谁也无法催折的——坚定!
纵有星光千里,又怎敌皓月一灼?!
他凝睇着她。
风挹动她鬓边碎发,像挹动了一整个四月天,是温暖的芳菲,是惊心的绚烂,是轰烈的人间烟火。
然而,他人生的崖面,早已寒凉堆积,早已嶙峋丛生,早已暗礁遍布。
花辰月夕,于他,一度曾是镜花水月。
平生第一次,他生出惧意来。
他历过多少生死凶险,已连江山眉妩图那样诡异之事,皆能淡定处之。
远远近近的蛙鸣正嚷得春莲碎开,此刻,花影横斜轻浅,暗香浮动清幽,他忽然变得胆怯。
如霜的月色,将她纤细的身姿涤荡得几分薄脆,仿佛不费多少力气便可吹散。
他窒息一瞬,无意识地低唤:“阿暖!”
“嗯!”黎慕白正在思索案子,并未没留意到赵曦澄对她称呼的变化,顺口应道,“殿下,我还有一事需请教。”
似被一语惊觉,他突觉脸上有些热,忙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吃下,却冷不丁被茶水呛着,一下竟咳嗽连连。
黎慕白抬眸,见他一向玉白的脸颊微微发红,以为他生病了,忙要询问,他已道:“无妨,是这茶太苦了!”
“茶太苦?”她狐疑地睃他两眼,拿起自己的茶盏浅尝一口——甘甜清香,沁心沁脾!
她又看了看他,记得他只是不喜酸,食用四味糕时对苦味也没甚反应,如何现今又摆出一副这般仇苦深大的模样?
她哀叹——真真是一个变化无常难以捉摸的主!
“抱歉,许是我煮茶时没细心留意火候。”见他一副被苦倒不像作假的神情,她摘下腰间的荷囊,“殿下吃颗蜜饯罢,很甜的,吃完就不苦了!”
说着,她解开荷囊的口子,发现里头只剩一颗了,暗忖明天要去买些。
她剥去包在蜜饯外面的油纸,将蜜饯递到他面前。
赵曦澄看着她粉白的指尖近在咫尺,一丝紧张绞上心头,两颊不可控地更热了。
他忙扭过头,脱口道:“我吃半颗就行。”
她再次被他这奇怪的要求弄懵了,道:“嗯,为了不浪费,那我们每人吃一半罢。”
于是,她把蜜饯轻轻掰开,取出果核,递给他一半,另一半则放入自己嘴里。
她一手把玩着那粒果核,一面继续梳理案子。
那果核,圆圆的一粒,大小与她从公主府带那包木樨丸子接近。
她倏尔来了兴致,想知道那木樨丸子为何会那般丝滑。
甫一掏出纸包,一股木樨浓香登时扑鼻入心。
火柱跳跳跃跃,赵曦澄正持着一把剪子剪灯花。
她裁下一截罗纹笺,裹住一粒木樨丸子,然后用指尖隔纸按压。
直至确定丸子被碾碎,她才拆开。
罗纹笺上,有一些薄薄的糖衣碎片,以及一粒绿豆大小的糖丸。
糖丸晶莹剔透,里面隐约可见木樨花。
赵曦澄灯花剪完,过去搁剪刀时打她身旁走过。
她瞥到他袖边沾了一滴蜡泪,与木樨丸子般大小,心里一动,忙伸手扣下。
赵曦澄乍然之下被她拽住衣袖,怔忪片时,转身一看,却见她正盯着一粒蜡泪若有所思。
“可是这腊有问题?”
她点点下颌,忙又摇首,眸子陡亮,道:“这腊倒是无妨。凶手给罗小绮与琴霜下毒的手法,我大致明白了!”
赵曦澄望住她,取过她指间的腊泪。
“我方才想起,虞洲诅咒案的凶手,就是用腊来做成诅咒假象的!”
黎慕白一壁说,一壁细细检查,果见有几颗木樨丸子上粘着细微的腊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