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上树梢,帘上日影崎岖错斜,帘外市井琐琐屑屑,漫聒人间事,催逼着车内的安静。
马车稳稳前行,黎慕白几次想询问案子之事,却见他一味垂眸,只好作罢。
将至大理寺时,赵曦澄终于抬眸,扫她一眼道:“姑姑她——这么些年就只有韶樱一个女儿,此后亦是如此。”
俄而又道:“韶樱是无辜的,且正值婚嫁之龄。”
黎慕白颔首,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即卫韶樱的名声不能不顾及。
“那凶手——”她试探地问道。
“先不急。”赵曦澄一把掀开帘子,脸也扭向了窗外。
黎慕白见他不愿多说,亦缄口不言了。
大理寺的公堂上,大理寺少卿蔡修拙正在审理案子,而大理寺卿王赟却是坐于一旁。
见黎慕白随赵曦澄一并抵达,王赟眸光亮烁了一下,忙与一众人等起身相迎。
赵曦澄示意他们照常审案后,便也坐到一旁去了。
黎慕白立在赵曦澄身后,暗暗将公堂打量。
李奈朝赵曦澄行了一礼后,静立不语。
黎慕白见他身量颇高,肩阔背挺站着,虽头发虽有些蓬乱,精神头儿仍不失。
又见那五官,与卫韶樱当真几近如出一辙,同样的长眉入鬓,同样的一双凤目稍稍向上挑,挑出勃勃英气,又暗透一股凌厉劲。
可想而知,李长安年轻时定亦一表人物。
黎慕白暗道,得亏赵姝儿未曾见过李奈,否则端王府极有可能被殃及。
毕竟,此等皇室秘闻,自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想当年,先帝为保住天家颜面与庆阳声名,杀的杀,贬的贬,以为此事就此消于无形了。
然而,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时隔这些许年,这桩秘辛终是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王赟命蔡修拙继续审案。
蔡修拙牵袖拭了一把汗,面对罗小绮中毒身亡一案,左支右绌。
堂上,正坐着一位被圣上钦点来查案的凉王殿下。
此位殿下,前不久入驻大理寺,曾破了轰动一时的双钗案,又亲选了两朝元老罗正源的嫡孙女罗小绮为未来王妃。
另一位堂下立着的,则是刚继承西平侯爵位的嫌犯李奈。年初,李奈之父,即前西平侯李长安,为守护西境壮烈牺牲。
更何况,他的顶头上司王赟,本就擅长断案的大理寺卿,平日里的疑难大案都由他主理。
现下,王赟却命他做主审,自己当起了旁听。
蔡修拙视线来回逡巡,一张脸皱得像老去了几岁年纪似的。
手中的惊堂木,被他高高举起,又被他慢吞吞落下。
那小菜贩汪小四,本一直俯首跪着,在听到这拖沓的“啪”声后,不由得抬起头来,惶恐的眼里流出一丝惊疑。
蔡修拙正愁茫然无绪,见状,便先审起这汪小四来。
“汪小四,本官命你再将野芹的来历与去处仔细道来!”
“是!大人!”汪小四忙复又低下头,“那日,小人与拙荆起床去摘水芹菜时,天才蒙蒙亮。小人家里种的水芹菜极多,长势极好。小人想着当下正是卖水芹菜的好时节,便挑了满满一担菜,赶往城南。那担子可真个沉,小人的肩差点都磨破血来,足足用了——”
“停!”蔡修拙习惯性地拍了下惊堂木,一声亮脆的“啪”,险些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忙端正身子,沉着嗓子道:“拣重要的讲!是何人要你去寻那野芹来的?”
“是!”汪小四身子一缩,忙顿首,“就是那天,小人挑的菜太多了,到了晌午仍有不少的菜没有卖出去。小人想着这菜过了下晌就不新鲜了,于是,决定卖完再回家去。那时,街上的人都吃饭了,小人就想着去找个角落先休息一下,刚好,一个戴着石青色帷帽的人,来到了小人菜筐边上。他先是买下小人筐里剩下的所有水芹菜,然后问小人有没有那种带着怪味的、跟水芹菜类似的菜,他还说,他可以出高价的——”
“停!”蔡修拙又拍惊堂木,“这车轱辘话不必再言,好生说一说你是如何知晓那野芹有毒的!”
“是!回大人,小人家里附近就长有一些野芹。小人的儿子分不清野芹与水芹,曾给我家羊误喂过野芹——”汪小四偷偷觑了一眼公堂上首,声音哆嗦,“接着,小人家的羊就死了。”
蔡修拙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你既知这野芹有毒,就不该摘了这野芹去卖!该打!”
“冤枉啊!大人!”汪小四连连头磕地,哭道,“那戴帷帽的人说他要制香,需要一种特殊的气味来中和。小人平日里除了种菜就是卖菜,哪里会懂得这些。小人只知道野芹有奇异的臭味,又与水芹生的一般无二,想着这不正是那人要找的——”
蔡修拙再次拍下惊堂木,道:“你可见过那人的相貌?”
汪小四战战兢兢回话:“回大人,那人戴了帷帽,小人没有看见他的脸,只记得他说自己姓李。”
蔡修拙抓着惊堂木,如抓着一块烧得赤红的炭。
他看了看堂下的李奈,又看了看端坐的凉王殿下与大理寺卿王赟,见他们均无开口之意,便吩咐衙役拿起一顶石青色帷帽给李奈戴上,然后一拍惊堂木,道:
“汪小四,你再仔细看看你旁边这人,是否就是那日找你买野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