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茶盏铿然落地,登时散作数点锋芒,冰冷尖锐,如同一个破碎的笑话。
黎慕白小心翼翼踏过去,俯身拾掇地上瓷片。
赵曦澄则去将窗子阖紧。
“吱呀”一声,隔门开启,走出一袭华服的男子。
他身量中等,五官甚为端正,眼尾平直,岁数望之要较庆阳小些,给人一种温和端方之感。
只见他走到庆阳下首,停住,目光悉数倾注,如同凝视一件稀世珍宝。
“庆阳,你真要信这些胡话?”温柔的语调里,有着哀哀痛楚。
庆阳怒目而视,眸底冷不可言。
这是她亲自择下的夫婿,同床共枕近二十载。
二十载,沧海难变桑田,于她,却是一夕之间的事。
曾经最真挚的誓言,如今成了最锥心的笑话。
卫昌给她倒了一盏热茶,缓缓道:“庆阳,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嗓音一如既往的缱绻柔情,只不过多了几分哽咽,似受了莫大冤屈,但又无怨无悔。
庆阳看着他,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由开口问道:“我问你,你给我一句实话。这几日我在宫里服下的缓解头疾的汤药里,是否添加了米囊花之果?”
“米囊花之果有镇痛祛邪热之效,古今医书上均有记载。”卫昌迎着庆阳的目光,温声道,“当年,为医好你的头疾,我遍览古今医书,寻到米囊花的药理后,还特意拿给你瞧过。其后的疗效也证明,米囊花之果对你的头疾颇著成效!”
庆阳颔首道:“当年我确实看过那医书。”
黎慕白已拾掇完毕,觑着长公主面上神色有所松动,忙正言道:“是药三分毒。驸马爷莫不是忘了,医书上还载有——以米囊花之果入药,虽可镇痛祛邪热,但长期过量服用,会引发服用者乏力畏冷、身体枯瘦羸弱等症状。而且——”
她加重语气,继续道:“倘若,长期服用米囊花果实煎成的汤药与饮食,服用者会上瘾而不自知。若突然强行停止服用,则会出现疼痛、狂躁、幻听、妄想、自残等症状!”
庆阳的脸愈来愈白,眸子亦愈来愈冰。
蓦地,她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朝卫昌击去。
卫昌的头发衣服均被热茶泼湿,额角被茶盏砸中,立时红肿一片。
他却浑不在意自己当下的狼狈模样,拿起另一只瓷盏,重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庆阳手边。
“庆阳,如果这样做能让你舒畅些,你可以继续,我心甘情愿。”
庆阳怒焰正炽,抓起茶盏欲再度掷下。
“姑姑!”赵曦澄走到卫昌前面,呈上一盏新沏的茶。
庆阳刚扬起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片晌后,她放下手中满是热茶的瓷盏,接过赵曦澄递来的茶,小口小口地抿起来,换成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多年的养尊处优,并未让她迷失明辨之力。长久的皇室浸淫,早已让她养成收放自如。
一柱香后,她搁下茶盏,面色一沉,连华服上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都失了几分颜色。
“白黎!”她冷喝道。
黎慕白一凜,上前一步回道:“奴婢在!”
“你说说看,那琴伎与我公主府有何干连?”
“是!”黎慕白躬身道,“琴霜,锦屏街余音阁头牌伎人,因技艺上乘,在京城琴艺赛事中连连拔得头筹,一举被封为琴绝。”
“琴绝?此伎人的确名不虚传,称得上琴绝名号。寿筵那天,本宫被她的琴声触动良久,至今余音犹存。”庆阳的目光扫过卫昌,带着深长的意味,“枉费驸马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她的琴声,最是能触动人心底。”黎慕白立即接过话头,阻止卫昌开口,“虽是同样的曲谱,经她之手,却似能生出百味一般,可勾起不同听曲者最隐秘之情。不过,那日在长公主寿筵上弹琴的,却非琴霜本人!”
赵曦澄朝黎慕白望了一下,但见她目光灼人,似要照亮殿内的角角落落,令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原形毕露。
“笑话!”卫昌冷笑道,“区区一个贱籍女子,还值得有人去冒充不成?”
“倘若此女是为了寿筵上的某人而刻意为之呢?”黎慕白言罢,又向庆阳禀道,“回长公主,此女子之所以要冒充琴霜,为的是与故人重逢!”
“故人?”庆阳轻轻吹了吹茶,“我堂堂公主府居然有一个贱籍女子的故人!”
黎慕白忙躬身道:“俗话说天子门下尚有贫亲,长公主府上有一个琴伎的故人,也算不得意外。”
她拿出一幅画,展开后挂在预先备好的架子上,用赤玉彤管指着画中被缢死的女子,道:“此女,方是真正在寿筵上演奏之人!”
“一派胡言!”卫昌扫了那画一眼,怒道,“你一个王府的奴婢,为何要无缘无故攀咬我公主府?居心何在?”
赵曦澄走到黎慕白身边站定,语调冰寒:“请驸马勿躁,白黎是经本王授意剖析案子的!”
庆阳睃着卫昌,问黎慕白:“本宫且问你,此女为何要冒充琴霜?”
“回长公主,请容奴婢细细禀上!”黎慕白道。
庆阳沉吟片时,点点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