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出了院子后,随手摸出一条面纱,装扮妥当,又从荷囊里掏出一枚蜜饯含在嘴里。
如此,说话时,她可借蜜饯来稍稍改变一下声音。
她已知,昨日击鞠变故后,江豫因没有参与比赛,所以未留宫中,而是与和亲使团的其余人员回到了鸿胪客馆。
黎慕白以转达赵曦澄口令为由,欲去会一会和亲使团的人。
鸿胪寺少卿关固亦在鸿胪客馆。他素知这位凉王殿下兼上峰是从不按常理行事的,遂亲自领着黎慕白一同前往。
途中,关固告诉黎慕白,和亲使团的人提出,要把赫连骁等人接回鸿胪客馆来疗伤。
昨日宴庆苑的击鞠变故,观赛之人瞧得很清楚,是祁王赵暇的马率先撞向赫连骁的马,且还把赫连骁给伤着了。
而祁王,正是朝莲公主的和亲对象。
北夏使团认为我朝在和亲一事上并无诚意。为此,他们闹着要讨回一个公道。
夏国位于我朝之北,故而被称为北夏。
北夏领土多是草原,百草丰茂,盛产马匹,尤以品种优良的战马居多。这种优质的马,恰是我朝一向匮乏的。
是以,每年我朝都要向北夏购买大量马匹。
北夏在立国之初,曾一度差点被丹辽吞并,后见我朝国力日益强盛,便转向我朝寻求庇护。
而我朝,也不愿丹辽独大,又因对北夏的优质马匹有所需求,于是接受了北夏的请求,出兵丹辽。
此前丹辽攻打北夏,虽在战争之初连连取胜,但因北夏的拼力抵抗,兵马损伤亦不少。后又因我朝的出兵,措手不及之下,左支右绌。
为尽快结束战争,丹辽只好主动认输,承诺每年向我朝缴纳岁币。经此一役,丹辽元气大伤,开始安安分分偏安一隅。
而北夏也趁机收复了被丹辽侵占的疆土,并在辽夏边境筑起坚固的防线。
战乱结束后,北夏为继续得到我朝的庇护,主动向我朝请求赐姓,并开始学习我朝的语言与文化。
而我朝为了边境安宁,也为抑制丹辽的快速崛起,同意了北夏的举措,并赐“赵”姓为北夏皇室之姓。
尔后,三国处于一个相对平稳安定的状态。丹辽和北夏渐渐恢复元气,我朝亦日渐兴盛。
经由近百年的励精图治,如今我朝国力昌隆,民安物阜,时和岁稔,百行千业的能人层出不穷。
重熙累洽之后,四海无虞之际,太平景象忽被丹辽一朝打破。
去岁初,丹辽骤然发兵北夏,今岁春又突袭我朝西境,致使我朝将士折损颇多,连身经百战的李长安将军都牺牲在战役中。
现下,我朝与北夏的和亲,旨在联盟遏制丹辽蓬勃的野心。
黎慕白随关固抵达北夏使团住处时,一众人等正聚于一处翠荫下,群情激愤,鸿胪寺的寺丞等人在极力安抚。
“让我们的公主与将军回来,我们自有人照顾!”
“正是!别又再来个什么意外的!我们公主可是我们陛下的心尖宠,出发前我们都发过誓的,死也要保公主平安!”
“快将我们的公主和将军送出宫来!至于和亲,你们先把这刺客案解决了再作计较!”
“对对对!先找出刺客,再来谈其它的!”
······
眼见要成鼎沸之势,关固忙走至双方中间,大声正色道:“诸位!诸位!请稍安勿躁!我们陛下已命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在医治赫连将军等人,公主那边亦派了侍卫守卫,请大家安心在这里住下便是。”
“关大人真会说笑话!我们如何安得了心?这刺客还没抓到,又来了个击鞠事故。试问,我们能安心否?”该男子声音洪亮,双目炯炯。
黎慕白瞧去,见他身段壮实,唇厚须密,肤色黑褐,面相粗犷,一时颇觉眼熟。
须臾,她想起来了,此人是赫连骁身边的一名护卫,叫细封亚成,之前还嘲弄过我朝的妻妾之风,称他们北夏男子一生只娶一人,只有妻没有妾。
“细封大人,尽管放心——”
“我细封亚成奉圣命保护赫连将军与公主,昨日击鞠场上将军受伤,我等已是失职。”这个叫细封亚成的粗犷男子大手一挥,打断关固的话,“如今将军与公主又不在我等的护卫范围之内,要不关大人让我等也进宫去?”
“对,我们也进宫去。反正你们宫里房子多,也不缺我们几个的住处!”一人随即接话道。
黎慕白暗暗扫了一眼北夏使团,腹诽——这哪是几个人,这应是好几百号人才对!
双方僵持不下时,细封亚成突地手一拱,目光越过黎慕白,粗声道:“江公子,你读书多,学问好,来说说看?”
黎慕白一惊,扭头一看,江豫不知何时过来的,正站在她身后。
都怪这里太吵闹,她一下没留意到。
浓荫密匝,下晌的阳光被切割得如丝如缕,斜斜绞着她眼中的他,绞成一个破碎的谜。
他立在那里,明明离她很近,却又渺若云烟,唯一对瞳仁,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湛澈,同她记忆中猛然从轩窗外冒出的那双眸子一致,落着光,载了逝去的年华渡来。
草长莺飞,柳亸燕舞,正值活泼好动年岁的她,却要被母亲摁在闺中习女红。
明媚的日色打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溜进,深一绺浅一绺的,如轻憩的云彩,又似她常玩的双陆棋子,漫不经心地引诱着她。
她执着花绷子,脚尖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的斑驳光影里打转,绣花针有一下没一下戳着。
遽然间,光影波动,轩窗里探来半个少年的脑袋。
“阿慕,我带你去放风筝罢?”少年把手中的风筝摇得“哗哗”作响,眸子里盈满三月暖融的春光。
她即刻甩掉手中的花绷子,三两步跑到门首,手搭上门扇时又犹豫起来——母亲让她绣的花,她尚未完成!
少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跑过去直接推开门,抬手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似谑若笑道:“我娘也来了,姨母正在待客哩!”
忽起的风把满树的叶惊得簌簌作响,日色在颤抖的罅隙里纠葛。江豫的视线擦过她回首的眸,便没入缭乱的光与影里去了。
她只觉有一颗流星划过,刚想伸手抓住,却只余风过指尖,踪迹再也难觅。
“细封大人!”江豫朝细封亚成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请相信我朝太医的医术,赫连将军等在宫中定会得到最好的医治,公主亦会得到最妥善的照料。”
江豫一直待在北夏使团里,关固等人见他当下所言之语并未偏向北夏,忙齐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