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封亚成的面色直接黑成锅底。他悻悻拿下架在关固脖颈上的长刀,眼珠一转,语气忿忿:
“我记起来了,这位戴着面纱的姑娘,是凉王殿下身边的一个下人吧?贵朝让一个下人来此斡旋,这是何意?是不是我们只配得到下人的待遇?还是凉王殿下最近沉溺于温柔乡,一味抬举一个下人,耽误了破案?”
黎慕白脸色一沉,不由望向赵曦澄。
赵曦澄正面朝细封亚成,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见江豫的视线倏地越过赵曦澄,准确无误地击在她露出面纱的双眸之中。
鸿胪客馆为抵挡夏日暑气,馆中所植遮阳树木甚多,且这些树木在移植初期,就被刻意修剪成了多枝多桠的形状。
累年的生长,树冠挤挨树冠,竟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翠盖,几乎与馆舍顶上的琉璃碧瓦形成掎角之势。
日色灿灿,却被郁郁葱葱的枝叶滤得淡淡的,如同深冬里清晨时分未及散去的寒气。
彼时,众人均处于一大片浓荫之下,不见一点热意,唯觉沁凉入心。
胶着的间隙,一把清脆略带尖锐的嗓音蓦地闯来。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赵姝儿人未到声先行,“细封大人可知本郡主此言之意?不过不知也没关系,本郡主可以让白黎教一教你们。”
赵姝儿一阵风似地跑来,笑靥如花,衣裙鲜妍,一下竟使得四围都亮堂不少,愈发衬得细封亚成的面色难看至极。
“你可听好了!”她一字一顿,对细封亚成道,“我父亲是亲王,我是我皇帝伯伯钦封的舒乐郡主,而白黎正是我的姐妹,绝不是你嘴里的下人!”
黎慕白心中一暖。
她从未见赵姝儿使用过封号,是以,这是她头一回知晓赵姝儿“舒乐郡主”的封号。
素日里,她称赵姝儿为“姝儿郡主”,其实不去刻意仔细听,跟“舒乐郡主”的发音是有些相似的。
许是此个缘故,赵曦澄等人便已默认她已知晓赵姝儿“舒乐郡主”的封号了罢!
赵曦澄难得对赵姝儿和颜悦色一次,温言命她对和亲使团“不得无礼”。
黎慕白笑颜逐开地看向赵姝儿,不期撞上赵曦澄投来的一把子眸光。她一顿,视线旋即一移,却见王赟亦来了。
“诸位,鄙人乃大理寺卿,正在查鸿胪客馆刺客案。”王赟眸光如炬,“刺客案我们已有大致眉目,诸位请安心,不日便可指认凶手!”
黎慕白心中一动,又一咯噔——昨日的击鞠变故,果真与鸿胪客馆的刺客案有牵涉?那两匹疯马的马腹中,果真验出了苦马豆的踪迹?
“此言当真?”细封亚成问道。
“不当蒸还当煮?”赵姝儿径自接过话,“我们的大理寺卿,可是赫赫有名的断案高手,无论何种疑难杂案,只要经他的火眼金睛一瞧,必被他洞察秋毫。至于凶手,更是无处遁逃。即便是妖魔鬼怪作案,也会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赵姝儿口若悬河。王赟在她一番连珠带炮的夸赞中,快要成为一个能上天入地的神人了。
细封亚成等人被赵姝儿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不住在王赟与赵姝儿之间逡巡。
黎慕白强忍笑意,见赵曦澄亦绷着唇角,不禁偷偷觑了王赟一眼。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王赟面不改色,安之若素。
不过,在他匆匆瞟过来的目光里,黎慕白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啼笑皆非。
“臣谢郡主盛赞!”王赟打断了赵姝儿的滔滔不绝,转而对北夏和亲使团说道,“诸位,关于刺客案的凶手,我们大理寺已有论断。只不过,为让凶手尽快落网,暂时还不便向诸位公布案情进展。”
江豫上前,对关固施礼道:“关大人受惊了!刺客案关系到朝莲公主的安危,和亲使团身负保护公主的皇命,还请大人谅解他们的情急护主之心。”
关固适才虽被细封亚成以刀相逼,然而身为鸿胪寺少卿,常迎送前来我朝的各邦人士,接人待物已是十分练达。今又见赵曦澄赵姝儿等人在此,知无需再自己出面了,便笑道:
“无妨无妨!诸位的心情,本官很是理解。还请诸位安心在客馆住下,朝莲公主与赫连将军,在宫中定会得到最周全的照料。”
“在下机缘之下被朝莲公主聘为临时之师,关大人宽宏大量,在下先行谢过!”江豫礼毕,转向北夏使团,“在下也拜请诸位稍安勿躁,现凉王殿下在此,你们有何要求,尽管提出便是。”
江豫之言,让本已准备偃旗息鼓的北夏使团再次哗然。
“哼!江公子还真是城门大的纸画了一个鼻子——好大的脸面!给你一根鸡毛,你还真当成令箭来使了!”赵姝儿讥笑道,“什么临时之师!那些异邦人捧捧你,还真把你捧得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吃里扒外,小心最后落个卸磨杀驴!”
黎慕白算是见识到了赵姝儿的伶牙俐齿,同时心底也被赵姝儿的话刺痛了一下。
与江豫相处多年,她不信江豫会是这样的人。
只是,她亦不懂江豫为何要如此做派,一时又想起昨日击鞠场上江豫那利剑般的眸光来,心中疑窦更甚。
心动意动,她不由朝江豫瞅去。
但见日光被层层枝叶割得七零八落,寡淡地在他疏朗的侧面上轻晃不止,颤颤抖抖,愈添支离破碎。
“郡主误会了!”江豫对赵姝儿的讥讽并不动怒,不卑不亢回道,“在下不过是想让和亲使团彻底安心,以便和亲顺顺当当进行下去!”
赵曦澄冷冷睨着江豫以及细封亚成等人,语气寒凉:“既是如此,诸位有何疑问,现在即可提出!”
北夏使团商议一阵后,以细封亚成为首,提出让赵曦澄来查鸿胪客馆刺客案,以及因昨日击鞠场的变故,赵暇须得向赫连将军与朝莲公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