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把赵姝儿送回端王府后,又遇上一场雨,一场更为暴烈的雨。
风横卷,云蔽日,迫得尚早的天色直接越过黄昏,径自入了夜。
她紧紧攥着同心方胜,茫然四顾——入眼处尽是疯狂摇曳的影,变了形的影,四散逃逸的影。
“阿慕,倘使害死你家的人,与赠你方胜之人有干系——”
一脉闪电,陡地撕碎滚滚乌云,留下片瞬的、却足以灼伤到人的光。
她一个踉跄,手掌无力摊开,只见那枚方胜皱巴巴的,但仍能看出上面绘了一株小竹子。
她见过赵曦澄不少的画。依那竹子的笔势,她可以断定,确乎为赵曦澄绘下的无疑。
恍惚中,江豫近乎失真的嗓音再度杳杳响彻:“阿慕,你要如何查——”
送毕赵姝儿,她发现赵曦澄托王赟转交来的方胜不见了。她估摸着,方胜极有可能是她在鸿胪客馆被狸猫袭击时掉落的。
她忙忙往鸿胪客馆赶去,不虞半途便遇上了江豫。
那是一处街角,往来人马稀少。她踏下车厢,与他在一株花开如雪的大槐树下相逢。
树荫如盖,枝叶低压,开得热热闹闹的花被一场雨打下不少,地上铺着湿答答的落英,青青白白,不胜凄婉。
江豫从袖兜里摸出一枚方胜,递给她:“阿慕,当时你走得太急,把这个落下了。”
她踌躇一会,默默接过。
其时,雨虽歇了,但天并未放晴,空气里尽是潮湿的遗憾。他们周身漂浮着霭霭水烟,淡淡氤氲出苍凉的白。
树下光线发昏,模糊了江豫面上的一切神情。她唯见他的一双眸,依旧那般的清幽湛澈,把他眼底那点怅然若失的落寞照得分外明晰。
“这可是他赠你的?”江豫盯着她手中的同心方胜,问道。
她明白江豫话里的“他”指的是谁,掐着掌心,默默垂下了眸子。
残留的雨滑过层层叶片,“啪”的一声,“啪”的又一声,哒啦哒啦,断断续续的停顿是无奈的空白,似一截残谱,却企图组成一首圆满的曲子。
她倚着树干,有一滴雨坠在她的眉尾,有一滴雨坠在了她的睫羽,又有一滴雨坠在了她眼角,像给她糊了满脸的泪。
朦朦胧胧中,有手落在了她的腮颊上,温暖的指腹柔柔地揩过她的脸。
心里随即有酸涩的浪潮袭来,她猛然掀起眼眸,把江豫酽酽望住:“为什么——”
掌心的剧痛,逼她咽下了后面的话,亦逼她避开了江豫的手。
“阿慕!”江豫亦凝睇着她,掣住她的腕子举到跟前,意欲如同旧时那般来检查她的伤口。
“阿慕,松开,不要再掐了——”
“江豫!”她使劲抽回手腕,心被一把大刀钢来钢去,“我现在是凉王府的司膳女官白黎!在我家失火真相未明前,你要为我保密身份!”
语毕,掉身便跑。
不虞江豫突地欺身向前,一把扣住她的双肩,眸光成了枝头饱含雨水的花瓣,带着摇摇欲坠的意味,嗓子里则卷着沙:“阿慕,你可知你家那把火——”
她瞳孔骤缩,只觉耳际皆是枝叶颤抖的“簌簌”之声。满树的残雨趁风摇落,把“哒啦哒啦”的调子直接拔到最高,朝无法回旋的绝处逼近。
立时,两人的衣袍被打湿不少。
她一头一脸的水,再被湿湿凉凉的风一吹,似大热天在井水里湃过的瓜果一般,通体生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你是不是知晓些什么?”她狠狠地咬了咬唇,艰难挤出这么几个字。
“阿慕,倘使害死你家的人,与赠你方胜之人有干系,你又如何查?”
你又如何查?你又如何查?你又如何查······
······
“砰”,又一个炸雷掷下,蓄积了许久的雨,终于肆无忌惮倾下。
天地刹那模糊,那些个鲜明的景致再次消失,四野八荒,尽皆渺渺茫茫。
她的脚边散落着一堆吃食,被雨水打得稀烂。
那是她陪赵姝儿去甜安巷时顺道挑的,本擘画着待赵曦澄归府后,她可镇定自若地履行自己的司膳职责。
大雨哗哗,犹如在冰冷地大声地嘲笑。
杜轩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一处屋檐下避雨。
远远的,有许多宫灯映出成片成片的赤红之色,十分突兀。
她随赵曦澄去过几次宫里,立即识出那是皇城的宫墙。
她竟然跑来了此处?!
只见那宫墙从雨幕里跳脱出来,朝她笔直倾轧,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眼前忽又生暗,一道浓影挡住了她涣散的视线。杜轩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礼。
黎慕白浑身一颤,忙定睛一看,却是冀王赵明淳。
赵明淳在击鞠变故中手受了伤,一只手正给布帛兜着悬于脖颈下方。
黎慕白方要弯腰行礼,脚底一个不稳,幸亏杜轩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原来,是站得太久,腿失了知觉。
“回去罢,快宵禁了。”赵明淳扫了她一眼,别开脸,停一停,又道,“别等了,四哥今晚在宫里留宿。”
黎慕白一下愕然,手指紧紧蜷曲。掌心伤口生出的疼,使得她神思瞬间清明。
她忍着双腿的麻木,福了福身子,顺着赵明淳之言回话:“奴婢谢冀王殿下告知!”
赵明淳略略颔首,便朝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华贵马车走去。
马车前,正立着一个头戴长翅帽、面相颇威严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