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修拙眉头一展:“这法子可行,左右王寺卿也在宫中的。正好,就与那些证物一同送去。”
言罢,他忙命衙役们把狸猫弄上马车,又亲自把证物一一检视。
黎慕白看着那些搬进车厢的证物,心道:王赟对和亲的案子,应是已有定夺了。
比及蔡修拙领着大理寺的人离去后,她见时辰尚早,便让杜轩调转了马车。
她要去锦屏街曲心坊走一趟。
车厢内清凉舒适,冰雕已融去不少,褪下仙山云楼的轮廓,刀削似杵着。
不知拨开这案子的迷雾后,最终的真相又会是何等尖冷的内情!
她在膝上铺开一张罗纹笺,摸出彤管,习惯性摁了摁彤管一端的白玉梨花,却不见石黛如期弹出。
又摁了摁,石黛依然不出来。
她以为是彤管坏掉了,忙拆开,方知是里面的石黛细条没了。
好些时日不曾用,她也忘记要随身携带石黛细条,苦笑着把罗纹笺搁回紫檀木匣内,再俯身拉开椅下的柜门。
柜子里,还有一只花梨木的小匣子,与她在收在柠月轩小抽屉里的那只匣子一致。
她怔了一怔,把匣子拿出,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石黛细条。
下晌的阳光渗过湘妃竹帘,变得和软,轻照着车厢里那些精致的雕镂与绣纹,温温柔柔的,仿佛春色从不曾凋谢,只是被人忽视了而已。
马车突地放慢了速度,未几直接一停。
黎慕白忙收好两只匣子,起身掀开门帘,正要下车,却发现并非是锦屏街到了。
路的对面,亦停了一辆马车。车厢的窗口,还镶嵌着一副冠玉般的容颜。
“白黎姑娘!”王赟唤道。
此时正值昼寝之际,太阳毒辣,高柳夹路,附近又无商铺,是以路上无人行走,只有远处的几株茂柳下,依稀可见有人在乘凉歇晌。
黎慕白收回视线,见王赟神色不似素日,忙下车走过去。
只见王赟的面色苍白得异常,又满头的汗,连发丝里都在淌汗。
“大人这是怎么了?”她惊问道。
王赟看着她,嗓音透着疲惫:“无妨,许是伤暑了。那异瞳狸猫已送到了宫里,你也回去罢,别在大日头底下跑来跑去的,仔细跑出个病来不是好顽的。”
黎慕白听出他话中有话,欲要问个究竟,便见一辆镶金饰玉的宝马香车正朝他们驶来。
王赟亦瞧见了,忙压低声音对她道:“那是兖王府的马车。待兖王府的马车通过后,你便回去罢。”
黎慕白退开一步,对王赟福了福身子,乔做才遇上。
赵暄洁不虞会在此处碰见王赟,喝命停车。
王赟在车夫的搀扶下,强撑着下了马车。
赵暄洁因前次在宴庆苑的击鞠比赛中,王赟曾为他挡过失控的马,一直对他心存感念,今见王赟身体如此不适,忙叫他免礼,又因自己腿伤未愈,只得倚着车门与王赟寒暄。
黎慕白给赵暄洁行完礼,又见兖王妃在照顾着赵暄洁,忙又向兖王妃请安问好。
“王寺卿这是哪里不舒服?”赵暄洁问王赟。
“臣让殿下笑话了,这天猛然一热,臣竟受不住,伤暑了。”
赵暄洁看王赟的容色着实不同于往常,是以,聊过三两句后,他便催王赟快回去好生歇息,又问黎慕白:
“白黎姑娘,本王正要去宫里,四哥也在,你可要捎些吃食去?”
黎慕白忙欠身回道:“兖王殿下的好意,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尚未备好今日的膳食,正要去寻找食材,就不劳动殿下了。”
赵暄洁扶额苦笑:“我那四哥的饮食习性,还真个古怪,那你快些去罢。”
黎慕白忙应道:“是!”便退到路旁,目送兖王府的马车离去。
待那马车走远后,她忙命杜轩掉头去追王赟。
果然,王赟的马车在前方慢吞吞跑着。
黎慕白跳下车厢,喊道:“王大人,请留步!”
王赟正拭着汗,无奈之中又颇感欣慰——她的脾性,还真是一如从前。
车夫把车驶到路旁停下,黎慕白跟过去,在车厢下立着,隔着窗子对王赟行了一礼:“大人,奴婢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望大人能不吝赐教。”
刺人的热乘上风,逮着空子四处钻,变作无处不在的致命暗器。
王赟拭了一把面上的汗,拼死摁着益发剧烈的痛楚,举棋难定。
今日他在宫中奉旨查案时,腹部无故绞痛起来。他本想强撑,可那痛意一波一波翻上,以致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压不下去。
皇帝命太医过来给他瞧瞧。太医说他是中了暑溽之气,开了汤药给他服下,可并未见效。
皇帝看他委实是形容难支,只好命他回去调养。
在他离宫前,采卉已承认自己就是谋杀朝莲公主的凶手。蔡修拙作为大理寺少卿,接替他开始审理案子。
不过,采卉称道,她是受了淑妃娘娘的暗中指使,为的是嫁祸给凉王殿下。
如此一来,这和亲的案子,稍有不慎,便要演变成党派之争。
车厢里的光线是一种飘忽的暗黄,蒙蒙的一片混乱。
他把手搭上帘子的一角,一束光笔直照来,亮灼得像是一把尚方宝剑,利落地劈开了这混乱的世界,促得他将帘子索性全掀起。
她额角挂着汗珠子,正用那双宛如六月骄阳的眸睇来,带着矢志不渝的光,致使千山明。
“大人——”她定定看着他,面露关切,“您的脸色——”
对着她这声“大人”,王赟忍着绞痛打断她的话,示意车夫去前面候着。
淑妃娘娘出身不凡,其祖父虽已故去,却也曾是镇守过北境的信国公。其父兄,现均在朝中任职。
此外,淑妃娘娘之子赵暄洁,是皇帝亲封的兖王,其嫡妻兖王妃柳韫欢为英国公柳敏之嫡孙女。而英国公,现接替李长安驻守西境。
倘若采卉所言为真,和亲的案子,是淑妃娘娘为了构陷赵曦澄而指使采卉做下的,那么,采卉究竟是何种身份?她又是如何进入北夏和亲使团的?而且,还成为了朝莲公主的贴身侍女?
这岂是能凭淑妃娘娘一人之力可做得到的?
届时,那些凡是能与淑妃娘娘牵上关系之人,尤是淑妃娘娘的母族,定将深受牵连,朝堂必将历经一番大清洗,太子之争也终要浮出水面。
而北夏那边,若得知朝莲公主之死的真相,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丹辽也就真真的渔人得利!
但若是采卉在扯谎,那北夏的狼子野心,抑或添上丹辽的一份子,将导致我朝边境的防守,要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
归京前,父亲赠他二字——忍,破。
他一直未参透父亲用意,此际,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中书令一职至今悬空,不知陛下是否在候父亲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