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针,是从马的一只耳朵,扎进了马的脑袋里面。
因此,即使有大理寺的仵作解剖检验马尸,亦是难以发现银针的存在。
而这个法子,赫连骁应是从“双钗案”得到的启发。
黎慕白与北夏和亲使团接触过,期间便听闻他们几次提起——江豫曾向他们讲过“双钗案”。
“双钗案”的凶手,即陈家医馆的陈若水,正是利用银针来杀人的。
只不过,赫连骁并非为精于针灸的大夫,所以不能一针令马即刻毙命。
马匹受痛后,发狂发怒,使得整个晏庆苑混乱不堪,乃至力竭而亡。
赵暇是和亲的驸马,赫连骁是北夏和亲使团的主使人。整个击鞠场上,唯他们二人的坐骑有问题,很难不让人把此事与和亲联系起来。
其次,赫连骁制造击鞠变故,还另有一层缘故,即让赵缃芙趁机彻底毁掉掌心的莲花印记。
黎慕白在击鞠后曾瞧过赵缃芙的手。
赵缃芙右手掌心的伤,与黎慕白双手掌心的伤相近,均是只浅层皮肉被摩擦致伤。
但赵缃芙左手掌心的伤,却是瘆人至极,都露出了掌心的骨头。
太医称,那左手掌心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削去了大块的皮肉。
确如太医所言,赵缃芙左手掌心的伤口,是她自己把那个莲花印记活生生给剜掉了!
击鞠变故之后,为免夜长梦多,赫连骁与赵缃芙必须让采卉尽快掉入他们的盘算里。
随后,“朝莲公主”骤然遇害于钟萃轩。
而这期间,“采筠”奉命去探望人了,采卉则一直在屋子里守着。此外,淑妃娘娘照例去钟萃轩巡视,看望“朝莲公主”。
如此一来,将淑妃娘娘牵扯进,搅浑案子,又在真相大白后,彻底坐实丹辽的狼子野心。
赫连骁真真的算无遗策!
然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这是击鞠变故后,黎慕白在宫中陪“采筠”前去偏殿探望赫连骁等人时,“采筠”所言。
试问,“采筠”一名侍女,如何会知晓我朝《诗经》里的文句?
赫连骁等人皆称,江豫是朝莲公主聘请的先生,平日给公主传授一些我朝的文化风俗。
在朝莲公主搬去宫中的当天,黎慕白曾在鸿胪客馆里,听到赫连骁询问江豫《诗经》一书可否找到,并称要给公主送去。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假扮采筠的赵缃芙,在道出这句话时,并非思乡,而是在思念赫连骁。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那《诗经》一书,应是赵缃芙的心爱之书。
犹记在宴庆苑的击鞠场上,赵缃芙与赫连骁,不显山不露水,配合得丝丝入扣,连赢第二球与第三球,一度令观赛之人叹为观止。
心相知,无言亦默契;情相眷,不语亦怜惜。
那是赵缃芙与赫连骁在多年的相处中,日复一日一点一滴累积出来的。
黎慕白丢开彤管,怔怔望向洒金笺。
纸上落满剪碎的光,细细的金芒闪闪烁烁,像个流光溢彩的幻梦。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赫连骁为了“金蝉脱壳”之计顺利实施,竭力尽能,将战场上的兵法阵法,都一一用上了。
而赵缃芙,不惜削皮挖肉,也要把那所谓的莲花神迹毁个一干二净。
黎慕白正是从赵姝儿手心里的花钿开始怀疑的,最后在赵曦澄肩上的疤痕得以证实了自己的推测。
“采筠”与采卉在击鞠中受伤,宫里的太医开了最好的金疮药。按理,她二人只要用那药即可。
但在钟萃轩里,黎慕白看到一瓶已用去大半的金疮药。
此金疮药含有赤芍。
陈若水说,赤芍十分珍贵,产于北夏,对创口有奇佳的疗效。
钟萃轩里的女尸,即真正的采筠,撇去掌上因长年针黹等劳作留下的茧子,那手心的莲花印记,实为是后天人为地用刀刻画上去的。
因此,女尸手心的莲花印记,是疤痕!
创口深、复杂,愈合才过几月光景,是以疤痕呈现出淡粉色,一如赵缃芙曾向黎慕白强调的莲花印记的颜色。
而那瓶用去大半的含有赤芍的金疮药,正是用在了那创口上,即采筠手心里呈莲花形状的创口上。
采筠,从一名侍女,身不由己成为和亲公主,最终在异国他乡瘗玉埋香。
一同葬去的,还有刻在她手心里的莲花印记。
而真正的朝莲公主,赵缃芙,则在那场击鞠混乱中,彻底毁去了手心的莲花神迹,亦彻底砸碎了“朝莲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枷锁。
从此,世上不复有莲花神迹,亦不复有“朝莲公主”。
只余,那异味了。
赵姝儿苦苦探寻的异味,殊不知,是他人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