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后,赵曦澄依旧躺着,却坚持让她先歇晌。
昨晚她彻夜照料赵曦澄的伤,几乎未眠,今见他精神头好了不少,想着今晚可能的变数,便不做推辞,很快趴在床边的小几上睡着了。
午后的日光炽盛,被窗前的一架瓜藤一滗,变成懒懒散散的柔软,让人生出一把惟适之安的冲动。
风不断吹来,拂乱了她鬓边的几绺碎发,又奔向他。
他怔怔地抬起一只手,意欲替她把碎发捋顺。
青丝缠上指尖的霎那,他的心跳禁不住快了一拍,手亦随之一顿。
犹记离京前,父皇私下交待他,让他抽空去西洲边境的一处山中转转,并让他携上她去那山涧边的小院落里歇上一歇。
他一遍又一遍思索着父皇的交代,暗忖等她醒来后再告知她,却突听她呓语起来。
视线一低,只见她眉尖深拧,似是痛苦至极。
他以为她又梦魇了,忙要去唤醒她,却听到她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来。
恰遇一阵疾风,把瓜架摇得震响,像有浪头陡地打来,袭卷宁静。
赵曦澄神色骤变,手停在距她耳畔一寸之遥的地方。
风把青丝绕上了他的指尖,牵扯红尘漫漫。
最终,他收回了手,任凭那缕青丝自由飞扬。
比及黎慕白醒来时,已是家家翳翳起炊烟了。
左嘉赶回家之际,黎慕白刚把屋里的烛点燃。
她提着剑从小窗后觑去,只见左嘉披着暮色,脚步匆匆,只身一人,手上拎了两个油纸包。
在看到瓜架前的覃簪那一刹,左嘉眼眸一亮,紧走几步,把油纸包塞到她怀里,嘴角大咧。
覃簪微微垂首,羞涩回应。
赵曦澄亦抓着剑,立在黎慕白身后,紧盯门扇。
等了一晌,两人未见院外有人尾随,才略略松懈。
黎慕白收起长剑,在衣袖里藏了一柄短刀,与赵曦澄对个眼色,出去与左嘉打招呼。
覃簪见她来了,忙把其中一个油纸包递到她手里,柔声笑道:“阿暖,这是你表姐夫从西洲城里买来的莲子糕,我常吃,觉得甚是软糯清甜,你尝尝看。”
黎慕白笑着推回:“君子不夺人所爱,覃姐姐的美意阿暖就心领了!”
覃簪正要把油纸包再次塞给黎慕白,左嘉摘下箬笠,问道:“你阿兄可好些了?我今早急着进城,没来得及问候一声的,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多担待!”
“谢表姐夫关心,我阿兄他已好多了。”黎慕白笑着回道。
左嘉听闻她的“表姐夫”称呼,神色微微一僵,忙又寒暄几句。得知她阿兄已从昏迷中醒转,他也未提出要前去探望,只道要他们二人安心住下便是,余者毋须操心。
覃簪早已备好晚膳,黎慕白以阿兄行动尚不便为由,仍旧把饭菜端进偏房内,又用银针验过,二人方抄箸。
食起,左嘉腾挪出一张小榻,在覃簪擦洗打点过后,放入偏房内。
是夜,黎慕白便歇在小榻上。
两人剑不离身,和衣而卧,留意着屋里屋外的一切动静,彻夜未眠。
天蒙亮,左嘉进山采樵打猎。
覃簪做好朝食,直接送至偏房门口。两人精神不济,尤是赵曦澄,本就有伤,又经过一夜的紧张防备,面上更添苍白,唇色已浅淡到发灰发白。
当日,黎慕白除了应付覃簪,则在偏房内与赵曦澄轮流补眠。
一连几日,左嘉不是采樵打猎,就是进城卖柴与卖猎物。每次进城后,他均会带一两包莲子糕回来。
黎慕白留神一看,发现覃簪确实爱吃莲子糕。
这期间,黄枣时不时过来串门,热络一如既往。黎慕白很快就与她相处熟了。
此外,偶有其他村民会送一些自家的菜蔬糕饼等给左嘉与覃簪。
黎慕白细观暗察,从村民的言语里得知,左嘉有一副侠义心肠,常济困扶危,在黄家村人缘甚好。
赵曦澄镇日在小屋内养伤。白日里,黎慕白除了照料他,便是与覃簪一道浣衣、打扫、摘菜、洗菜、帮忙做饭等。
夜间,她与赵曦澄则轮番睡眠,轮番值守。
为了让左嘉对自己中毒一事深信不疑,黎慕白暗地里让左嘉服下过一粒所谓“解药”的药丸,并道最终的解药会在她与兄长离开黄家村时给他。
而左嘉似乎不介意,像是真把黎慕白当成了覃簪的表亲,待她与赵曦澄彬彬有礼之余,又细致周到。
覃簪足不出户,亦如一位真正的表姐般招待着二人。
赵曦澄肩上的伤口,日渐好转。
鸡鸣矮屋,犬吠篱落,瓜满棚架,麦花遍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村的岁月恬淡悠长。
两人昼夜相对。
小窗淡月,风闲云舒,人如在,红尘外,几让黎慕白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来。
有一回,他们顽笑,道在此隐居,似乎亦不失为一个不赖的选择。
在与覃簪的相处中,黎慕白终是弄清了——覃簪头上的玉莲花钗子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