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他咬住牙什么话都不吐,指不定能博得一线生机。
今日在青莲巷,裘业当场主动表明自己的捕快身份。那么,邢三必然过了公堂。
公堂之上,邢三只要不招供,他的罪行便难以拟订。
无非是要利用这世上之人对女子声誉的苛求,利用女子自身对声誉的主动维护,来辖制律法,消弭罪行。
这或许就是那邢三之流的倚仗。
有了这倚仗,他们大可堂而皇之地公行不良之事。
黎慕白猛地攥紧了拳头。
一线风折进袖摆里头,直往她心上铰。
昏暗中,有片叶子砸下,锯齿状的边缘割过她的腕子。
一种迟钝又尖锐——漫长的疼!
她忆起赵姝儿乍到西洲之初,只称自己是在途中受了点小伤疼小惊吓。
她亦检查过,赵姝儿身上确实未有大的伤。
尔后,赵姝儿完全不把伤放在心上,性子也比在京中更为跳脱。
这令她一度以为,赵姝儿此般行止,是没了京中那些束缚所致。
是故,对于赵姝儿受伤之事,几人未曾朝深处细想。
黎慕白掐着掌心,像是惩戒自己一般,几要掐出血来。
她恨恨跺脚,问道:“可否查出了那邢三与裘业的底细?”
赵曦澄道:“尚未,王赟还在查。”
她方留意到,王赟所居住的厢房并未掌灯。
王赟应是赶回驿馆后,接着又去了西洲府衙。
而赵曦澄,为避免赵姝儿的身份被人察觉,因而不便在府衙里多作停留。
贵重的身份,竟也成了一种桎梏。
念及至此,黎慕白只觉心底的痛楚变得渺茫,目光跟着一缕风,不知要落向哪里去。
彼时,月未出,星子寥落。
天墨得像深不见底的海,夜色犹如罩了一层浓雾,风窸窸窣窣窥伺,几盏火红的宫灯左摇右摆,晃着诡异。
白日里一院鲜活的景象,此刻皆只余下模糊的轮廓,蜿蜒的伏线被无所不至的风催折得神鬼莫测,陡然,一个急转直下——
黎慕白蓦地不安起来,甩了甩手,似要阻止那伏线朝可怕的深渊滑去。
她压住心底的颤意,道:“我对西洲最为熟悉,莫不如让我去查,更为稳妥些。”
“不必了。”赵曦澄似是知晓她的想法,尽量放平声线,“你放心,王赟只查邢三与裘业之间的瓜葛。”
黎慕白一怔,转而明白。
今日在青莲巷,裘业看似尽忠职守,言语中却无不透出对邢三的维护之意。
依邢三干的勾当,裘业怕也难逃干系。
这当口儿,想要尽快治邢三的罪,从此处入手,亦不失为一个较为妥善的法子。
只是,明明可以单刀直入的,却偏偏要兜个圈子。
一口气亦圈堵在她心眼,不上不下的,险些把人逼疯,逼得她猛地挥出一只拳头,狠狠朝身畔的栏杆砸去。
赵曦澄立刻掣住她的腕子,沉声唤她:“阿暖!”
经他这么一拽,黎慕白方知自己差点失了理智,方发现他眸中亦满是苦痛。
那苦痛如有千钧重,将她心眼那口气生生给轧了下去。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我知道,无奈之举,总比不能作为的好。”
他手一动,将她带近身前一寸。
似乎如此,围困他们的沉沉夜色便可退却一分。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牵袖揩去她眼角的泪,领她进屋。
杜轶已在食案上摆了几样饭食。
两人把苦痛埋下,稍作休整。
赵曦澄知她晚膳准是没有好好吃,便让她陪自己吃了一点东西。
食讫,杜轶拾掇一番,把瀹好的茶捧上。
赵曦澄握着茶盏,道:“今日公堂上,裘业称他今日去那青莲巷的酒楼,是因为邢三有事求于助于他。”
“可说了具体的事没有?莫不是他们之间推诿的借口?”
“是否为借口,现还难以断定。不过,据他二人之言,邢三到西洲,是给左府来送口信的,但邢三对西洲不熟,所以才找上了裘业。”
“给左府送口信?”
“不错,邢三称左府的长房长子左嘉,上年已在进京途中病逝了。”
“病逝了?”黎慕白恨声道,“这邢三,许是要来钻空子了!”
“关于邢三的口信是否属实,王赟亲自带人去了左府,左府也拿出了左嘉的书信。”
“那书信的笔迹查证,可否有了结果?”
“适才王赟已遣人捎来消息。那笔迹,确为左嘉所书。”
黎慕白松了一口气,道:“邢三这等人,嘴里本就没句实话的。此事要辨真假,除了核定笔迹外,还可派人去京中查一查就行了。只不过一来一回,太耗时日了。如今既然有了左嘉的书信为佐证,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又见赵曦澄面色颇为憔悴,忙问:“今日的汤药可是按时服用了?”
正说着,杜轶来至门首。
赵曦澄命他进来便是。
杜轶打着手语告知:王赟又使他的亲随传回一个消息,即邢三坚称左嘉在进京途中就病逝了,且把那时辰地点交待得一清二楚。
黎慕白一凛,心登时又提了上去——
王赟为大理寺卿,长年累月断案。既然他选择把这消息递回,那必定是有几分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