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沪市综合医院。
陆林深穿过鼎沸的人群按下六楼的电梯。
电梯门开,肿瘤科的醒目蓝标映入眼帘,他迈步进去,不时碰到相熟护士奔忙着朝他打招呼,陆林深一一回应着走进病房。
“师哥,今天这么早?”陆林深正往身上穿白大褂,同事任瓒打着哈欠走过来。
“醒得早,直接过来了。”陆林深关上柜门,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累了吧?辛苦你帮我顶班,快回去歇歇。”
“哪的话。”
任瓒拧着脖子咔咔作响,扯起一边嘴角真心实意道:“师哥你前边帮我顶过那么多次班,真算起来是我赚了才对。”
任瓒本来昨晚的夜班,白天休息,结果头天半夜接到他嫡亲师哥电话,询问是否能跟他换下排班。
任瓒听完当场就清醒了。
他只比陆林深小一级,两人师从同门,毕业后又成了同事,从大学开始,任瓒就爱追在这位拔群出萃的师哥后头。
但十来年的交情,他就没见陆林深因为什么事儿耽误过学业、延搁过工作。
或者更准确来说,任瓒就从没见过陆林深休息。
从进了学校知道有陆林深这么个人开始,任瓒就拿陆林深当榜样,立志凡事都向师哥看齐。
医学生在校时本就忙得陀螺一样,考试虽有应付完的时候,那些救命的知识却谁也不敢考过就忘。
所以往往假期时大家也在拼命卷,考试、实验、实习……
这之外能有个休息时间大家自然都十分宝贝,任瓒也不例外。
于是大一那年暑假,向榜样默默看齐一年后的任瓒把所有能忙的都忙完,甚至大二的书都默默学过一遍后,他长长松了口气。
任瓒颇为骄傲,兼之这一年在学长身边混了个脸熟,准备回家前他决定去看望一下榜样,听一番勉励以备暑假回味。
他抬着下巴进门,正见陆林深收拾好行李也要出门。
三两句间他得知陆林深还拜了位中医师傅,此时正是准备去医馆当学徒外加打杂。
他往回收了收下巴,不甘心问:“待几天不至于还带行李箱吧?”
“我开学再回。”陆林深神色淡淡。
任瓒很是信服,饮仙酿喝露水不用休息不会累的,不能是榜样。
他心中默默打了个叉,从那天起任瓒决定把陆林深当偶像——毕竟偶像只可远观,不可近学之。
但也许是大一模仿偶像的烙印太深,此后任瓒拼命躺平,还是这么被迫卷了十来年。
这样的人说他有点私事,想要换班?任瓒将这些年在心中匆匆过完一遍,眼皮都不打架了。
想着这第一手八卦,他两眼放光。
又想起他们老师兼科室主任常说他“缺了799个心眼”,任瓒到嘴边的话就尽力拐了个弯儿:“师哥,最近还有没有需要?”
陆林深整理着领口,斜眼看他。
“这不提前告诉我声,我好时刻准备……着。”任瓒逐渐气弱,挠挠头皮莫名想跑。
陆林深看他想八卦又胆怂的样子,不由失笑:“用不着。”
往常陆林深说到这儿多就结束了,偏今天有点摁不住。
他拍任瓒的肩膀,语气沉沉:“那天是意外情况,以后不会了。”
任瓒觉得他师哥跟往常不大一样,却说不出是不是睡眠不足的错觉。
他很认同老师说他在这方面不太灵光,索性歇了脑子,甩下句“反正有需要随时找我”,拍拍脑袋回家补觉了。
陆林深今天醒得很早,睁眼时天地还一团漆黑。
面对乍然改变的作息,他虽惯于早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日他实在有些神思荡扬。
当年的他跟关越诗的接触其实并不算多,除去那个需要他给她补课的暑假,她满算也没在家属院住够一年。
更何况开学后升入高三他就开始住校。
忙着冲刺的高三生多是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他成绩虽一贯很好,还是不敢托大,整整一个高三可能只远远见过她几次。
然后就是那场车祸,他们甚至都不是什么需要道别的关系。
陆林深没想过她还会回来,更没想到他和她之间有天会扯上相亲。
相亲,多么令人尴尬又能夹杂细碎还休欲语的局面。
可她和他从来只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甚至不如杜朔和她。
他也不认为关越诗需要靠相亲,才能找到白首同归的伴侣。
会和同事调班,也不过是他自悢往事。
那样热烈明媚的姑娘,命运让她吃过那么多苦,他们这些跟她还算有点故旧的人,总要对她好点儿。
陆林深闭着眼睛,想起早上惯例抄经却总会出错。
你看,不然菩萨都要看不过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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