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孟宛白心并未放下,他又道:“您放心,我家中父母都在,所苦之事昨日也有了眉目。只我实在愚笨,才在此耗了这多半年,往后应是不会了。”
哪怕已然拜师,对着才见两面的陌生人,他的回答实在已是真诚。
孟宛白总算略略宽心。
林益芝趁机接过话头:“林深,你既已开悟,我便不再多言。接下来我二人还会在此小住几月,一切都是现成,你可愿现在就开始学习林氏针法?”
陆林深重新起身:“师父,我自然愿意。”
“好。”林益芝道,“那我教你的第一课即为‘内观’。”
陆林深神情微顿:“内观?”
林益芝捋捋胡须:“对,就是内观。”
他道:“明日此时,我们还约此处。到时需得你告诉我,把脉自观后你瞧着自己身体出了哪些毛病。”
原是这种“内观”。
陆林深应声点头:“是,师父,我定好好自断。”
回忆走到此处,孟宛白有些不忍继续。
记忆中的后三个月,于他二人是难得的清闲野鹤,神仙般的太平日子。
不仅山中清幽,每日皆可赏景,又多了陆林深这等聪慧的徒弟。
他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说点什么一点就通,偏又十足的刻苦勤奋。
林益芝感慨之下甚至脱口而出,道人生七十余载,化为黄土前遇到林深,总也不算白活。
眼看春晖堂后继有人,他也算了了心结,每日开怀之下,走路都似生风。
可于陆林深而言,伴着他的却不仅有开心,还有病痛。
后头细聊他们才知,陆林深在此处住了多久,这厌食的毛病就持续了多久,并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得他们治疗后,陆林深有心想改,但病症终非一日之功。
最开始一月,他吃了仍是吐,却仍坚持又吃。
反反复复,胃口比起原来垮了不说,因有孟宛白二人在旁,人也承受着巨大压力,最后体重不增反掉了几斤。
孟宛白看的心疼不已,偏陆林深还出言宽慰他们。
他道:“师父师娘,你们放心,我定会好起来,不然你们善心一场,我却端锅砸了师父招牌,这实在说不过去。”
孟宛白被他说的没有松快多少,倒是更加揪心了。
眼看她眼中似有水雾,陆林深也没了素日的年少老成,少见慌乱起来。
“师娘不哭,”他抹掉孟宛白眼角浊泪,话少得可怜,“我会好的。”
他呢喃道:“我一定会好的。”
在这之后,陆林深吃饭开始有意避着二人,孟宛白因此对他更为怜惜,也因着这份担心,自己逐渐开始吃住不宁。
听着这孩子恭顺唤二人“师父师娘”时,心中隐约觉出不满
就在孟宛白都日渐消瘦之际,第二个月处陆林深总算传来好消息。
那日黄昏,陆林深被孟宛白二人簇拥着架到个破旧磅秤上,一左一右,动弹不得。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亮他发红的耳尖。
他手足无措低头,正看到二老迫切盯着表盘的侧脸。
待秤上指针平稳,潭拓寺后厨爆发出接连朗笑。
对着那串好容易上升的数字,孟宛白和林益芝松了口气的同时,对着陆林深连连夸赞。
“林深真棒。”
林益芝颇为自得:“那可不,我徒弟最棒。”
孟宛白不甘落后:“我孙子最棒!”
一语既出,多日苦寻无果的情绪却似找到出口。
孟宛白想,对啊,谁说师父就得和师娘做配,我偏要做林深的阿婆,什么传道授业自有他师父管,我只管护他。
孟宛白也只想护他。
于是她重复道:“对,我乖孙孙真棒!”
林益芝少见地争强好胜:“那他也是我徒弟。”
孟宛白不惜的理他:“你徒弟归你徒弟,我孙子是我孙子。”
“我徒弟。”
“我孙子!”
眼见他二老争个没完,陆林深开口打断:“师父阿婆。”
孟宛白被他叫的一怔,连连摆手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陆林深看着二人,眼中是这些时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得师父阿婆如此爱护,林深……”
他鞠躬深俯,言语似有哽咽:“林深无以为报。”
孟宛白忙将他扶起来,对视间见他眸中光华流转,似有孺慕藏于眼底。
孟宛白一阵心酸,片刻后,她将陆林深抱住。
“阿婆的乖孙。”她感慨道,“不说这些,你最近辛苦了。”
陆林深小心着拍拍孟宛白肩膀。
“不辛苦。”他道,“师父和阿婆费心了,我才该谢谢你们。”
林益芝似也有些激动,说话都带着鼻音:“有效果就成。”
他少有的啰嗦:“有效果辛苦就不算白费。”
这日之后,陆林深的恢复效果开始突飞猛进。
他毕竟将将十九岁,正是一生最灿烂的年纪,人又一贯自律,林益芝说了什么需要注意,不论多难他总能做到。
孟宛白在春晖堂当个抓药掌柜,这许多年再没见过比陆林深更合格的病人。
于是三个月后,陆林深身体顺利恢复到一般状态,虽比不上最健康那批,怎么也可归入正常人一列。
在陆林深身体康复的巨大喜悦中,孟宛白和林益芝的潭拓寺之行也彻底告一段落。
本是小住,却硬生生待了小四个月。
临别那天,孟宛白颇为不舍,交代来交代去,总怕他们走后,陆林深照顾不好自己,身体病痛又会死灰复燃。
陆林深也不似往常,他异常沉默着送他二人出寺门。待二人上车,这才闷声开口:“师父,阿婆。”
孟宛白和林益芝齐齐看他,等着他说话。
陆林深酝酿一下,道:“你们等我,明年秋天,我会准时出现在春晖堂。”
相处许久,二人早知他此时是高考后休学在家,虽他早说了明年会重考入沪,孟宛白仍止不住担心:“真会去沪市?”
“真的去沪市。”陆林深嘴角牵扯一抹微笑,“非沪市不去。”
孟宛白被他逗笑,二人击掌约定后,她这才放心离去。
第二年陆林深果然如约前来,至于来后他竟选了西医将他师父气个不轻这事,那就都是后话了,暂时不想也罢。
孟宛白想,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茵。”孟宛白道。
杜茵扶着孟宛白陪她安静站这许久,此时见她说话,忙问:“怎么了妈?”
“帮我找找那只玉镯,看它放在了哪里。”
杜茵面上一怔,疑心自己听错。
她犹豫一下,抬起手腕,小心着问:“您是说这只双生镯的另外一半?”
“对,”孟宛白头点的毫不犹豫,“就是那只。”
那支玉镯已不见天日三十余年,往常家中谁都不敢提起,就怕老太太看到伤心。
却不料今日她自己主动开口。
杜茵心中慌乱不已:“妈,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要拿它出来?”
杜茵如临大敌的模样映在孟宛白眼里,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想往日倒是自己着相了,累身边人如此在意。左不过一只玉镯,戴在有缘人手上才有价值。
“没什么。”孟宛白笑道,“是咱们家要有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