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一断,生死无状,为求活命病人常常不得不多次多科室治疗。
一年内连动四次手术的有,半年内接连化疗、放疗、靶向的更是常见。
见的多了人就好像已然习惯,病人在医生面前都像成了一个符号。
想活命吗?
想。
那就开腹手术。
可我才做的手术,伤口还没完全恢复。
你,想活吗?
……
想活命吗?
想。
那就继续化疗。
可我对化疗反应很大,太痛苦了。
你,想活吗?
……
医生不是不负责任,只是如今治疗手段实在有限。
人康健时手上多道划痕都要郑重其事,肿瘤科里什么和命相比,却都显得太轻。
于是对于病人遭受的痛苦,医生最多的表现就是习惯,习惯自然也就滋生麻木。
只有陆林深一直都不想习惯。
于是就有了这十年,上千个日夜,他忙完工作后凌晨依然常亮的书房,也才有了林氏针法数百年后的改良和创新。
他常说,治病救人不光要看结果,还要看过程。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痛苦都试图替病人消解的医生,今日竟被说“不把病人的命当命”?
林知远感受到巨大的荒谬,“你知道什么!”他揪住那人衣领,“我打死你个丧良心的!”
拳头疾风骤雨袭来,旁边安保不敢阻拦又怕闹出人命,只得拼命给一旁的陆林深递眼风。
陆林深倒是想拦,但林知远实在手速太快,他拖着条带伤的手臂压根找不到机会下手。
于是只得站在他身后开口:“差不多行了,别打坏了回头你还要吃官司。”
林知远半分不听:“我林氏集团缺这点律师费吗?”
陆林深叹息一声:“哥。”
林知远动作微顿,下意识朝他偏了下头。
陆林深继续道:“我伤口还在流血,需要人换药。”
————
值班室内,林知远一手镊子一手托盘,扒拉个板凳坐到陆林深身后。
陆林深小心脱掉一条衣袖,露出红肿带淤的肩膀。
林知远看到立时炸锅:“你就不该拦我,让我打死那个王八犊子才好。”
陆林深安抚道:“就是些血瘀,养几天就好了。”
对他这话,林知远半点也不接受,他道:“那是你避过了那一榔头,你要是没避成呢?”
陆林深劝不动他,只得继续转移他的注意:“我肩膀疼的厉害,你快帮我处理吧。”
林知远总算停嘴,小心翼翼凑近陆林深伤口。
血肉翻飞间,确实可见点点暗芒,想是玻璃爆开时陆林深肩膀正抵在上面,这才扎入这么许多。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人都走光了,整座大楼都静悄悄的,两人一时无话,只林知远时不时挑出块碎玻璃,放进托盘时发出零星几声闷响。
半晌,林知远重新开口:“今天那人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介绍了个患者进任瓒的课题组试药,”陆林深回忆着今天的争执,“这小孩儿是患者男友,不认可试药的正当性,觉得我是要害他女朋友。”
林知远问:“患者多大?”
“19岁。”
今天这人看着也很是脸嫩,林知远叹出口气:“难怪。”
因无法预测疗效,实验组不被理解的地方历来就多,不说病人家属,就连患者本人也常心有疑虑。
这小孩刚成年的岁数,正是冲动易怒的时候,看这情况他本就对医生毫无信任,将实验组看成夺命怪物也算正常。
只绝望再过,走了极端都让人难以原谅。林知远回想陆林深刚才语气,瘪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准备饶了他。”
“嘶。”林知远说着话一时手里没了准头,镊差点摁进陆林深伤口。
陆林深回头瞥他一眼:“我没想饶了他。”
“不过也确实有些于心不忍,”陆林深抬起完好的右手,揉揉眉头道,“等我了解下情况再做打算吧。”
林知远有些生气,为他很可能会有的宽和。
偏偏他自己不是当事人,又不能干预太多,于是气全撒在了陆林深衣服上:“我说你这衣裳扣子是坏了吗,就只能脱到个肩膀?后背那么大个地方,这我怎么看其他地方有没有扎到。”
陆林深神色一顿:“他处应该没有。”
林知远不依:“你背后长眼睛了?长眼睛了你怎么不自己上药?”
陆林深被他呛的一时失语。
林知远才不管他怎么想,直接上手就去扒他的衬衫:“都是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个什么……”
他的声音断在半道。
陆林深叹息一声,沉默坐着。
窗外天光彻底暗淡。
林知远盯着陆林深左肩胛那处,半晌才重新找回声音,他愣愣道:“林深,你身上竟是有文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