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暮色渐沉,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苏晚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听着隔壁院子传来的喧闹声。
她将炒好的青菜装盘,青白相间的菜叶上泛着油光。
“”娘!外头来的是不是……“”大娃扒着门框探头,眼睛亮得惊人。
苏晚头也不抬,用围裙擦了擦手,“”大娃,去把鸡喂了。“”
三个孩子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灰灰在院门口转来转去,尾巴扫起一小片尘土。
苏晚掀开蒸笼,白雾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她当然为陆睿高兴。
但再多的,与她何干?
锅里的米粥咕嘟冒着泡,她搅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
木勺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张母带着哭腔的呼喊隐约可闻。
“娘……”安安怯生生地拽她衣角,“睿哥他……”
“吃饭。”苏晚打断道,声音平静得像往常任何一个傍晚。
她不是不好奇那个死而复生的军人。
只是这些年,她早已学会不对别人的故事投注太多心思。
院墙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撕心裂肺的。
苏晚的手抖了抖,一滴热油溅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她盯着那片红痕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迈出院门。
有些重逢,需要足够的空间来盛放那些积攒了太久的眼泪。
而她,不过是这出戏的看客罢了。
陆远川在青山大队举目无亲,除了张东铭这个生死战友外,再无熟识之人。
张家既是战友至亲,又对陆睿有收养之恩,他住在这里,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
张老爹让张母帮忙收拾一下东厢房,那是陆睿的房间。
陆远川表示他跟陆睿一个房间即可。
“陆团长,您就将就着住。”张老爹搓着手,局促地站在门口,“乡下条件简陋,比不得部队……”
陆远川抬手打断老人的话, “张叔,叫我远川就行。”
他放下行李,指尖抚过炕沿——那里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像是小孩量身高留下的。
张母端来热水时,发现陆远川正对着那些划痕出神。“是睿娃子刻的,每年都要量一量……”
夜里,陆远川和陆睿躺在炕上,说着话,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
晨雾还未散尽,张家门前的吉普车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车身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村里的孩子们围成半个圈,小脸贴着冰凉的铁皮,呼出的白气在车门上凝成一片片小水雾。
他们被大人反复叮嘱过——“只许看,不许摸”,可那黑亮的方向盘、锃亮的排挡杆,无一不在诱惑着这些山里的娃娃。
“听说这车能跑得比野兔子还快哩!”狗蛋儿吸溜着鼻涕,手指在距离车门一寸的地方虚划着。
“我爹说,这车喝的是油,不是草!”小栓子瞪圆了眼睛,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栓子突然挣脱哥哥的手,蹒跚着往前扑去。
就在他要碰到保险杠的瞬间,一只粗糙的大手及时拎住了他的衣领。
“小兔崽子!”李老汉呵斥道,却忍不住也偷瞄了一眼车内,“这铁家伙金贵着呢,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孩子们哄笑起来,笑声惊飞了车顶上的麻雀。
部队开具的介绍信正在县人民武装部加盖章戳,户口迁移手续也已在公社落了案。
只待最后一纸公文批下来,陆远川便能带着陆睿重返军营。
桌上摊开的文件被一枚子弹壳压着——那是陆远川随身带着的镇纸,弹壳底部刻着小小的“平安”二字。
他的右手悬在表格上方,笔尖微微发颤。
一滴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监护人”一栏晕开些许墨迹。
陆远川皱了皱眉,左手立即按住腕部旧伤,待颤抖稍缓,又继续书写。
“最迟后天就能办好。”
张东铭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军装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他盯着战友僵硬的右肩,欲言又止:“伤还没好全,要不再养几天?”
陆远川摇头,将钢笔缓缓套上笔帽:“不了,回了部队后,安排好陆睿,我也能安心休养。”
“也行吧!哪,这个是你托我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张东铭递给陆远川一个大包袱。
“什么时候去拜访村里的干部,我带你去。
”张东铭说,好歹这里是他老乡,熟路。
“现在去吧。”陆远川说道。
虽说陆睿这三年也没有动用村里的资源,但是陆睿能在这里平安生活,也该是要感谢这里村干部。
陆远川从包袱中取出一些香烟,水果罐头,点心等作为给村干部的感谢礼物。
陆远川随着张东铭拜访完了村干部,最后要拜访的是隔壁的苏婶子家。
经常听陆睿说,苏婶子对他的各种关爱和照顾,而且苏家的孩子跟陆睿是好朋友,临走之际,总要让孩子道别。
一大早,陆远川站在苏家门前整了整军装领口,带着陆睿正式拜访陆睿口中的苏婶子。
四天前那辆吉普车就停在不远处,车顶上落了几片树叶,在晚风中轻轻颤动。
他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里头装着让张东铭从县城带回的谢礼:一块厚实的灯芯绒布料,是给苏婶子做冬衣的;两罐麦乳精,给孩子们补身子;还有四个苹果。
陆睿上前敲门。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大娃圆溜溜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
那双眼先是瞪得滚圆,随即弯成了两弯月牙:“阿睿!”
木门被猛地拉开,撞得门环叮当作响。
“你这几天都没来……”大娃的声音突然卡住,目光落在陆睿身后高大的身影上。
他下意识挺直腰板,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叔叔好!”这声招呼又脆又亮。
大娃扭头朝里屋喊道:“娘!阿睿和他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