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鸿其实也不是想不说话装高手,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无情了。不过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他再多跟沈延津废话。
一招打败童梦山,也是无奈之举。他没有力气跟童梦山过多纠缠,甚至可能接不住童梦山的刀,还要留着体力应付可能来找麻烦的沈延津。和沈延津打完之后,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伤口都在痛,失血让四肢百骸都发冷,夜寒露重,他几乎冷得发起抖来。应付完沈延津,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出那么一段路,他已经撑不住了。
好在是夜里,没有人会注意他。他走到一片林子里,忍不住撑着树干停下来,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口齿间一股血腥味。
就在这片密林之外,正有两个强盗趁夜杀人,他们把死者身上所有财宝洗劫一空,又挖了坑埋好尸体,正准备逃回家去,却忽然神志尽失。
两人双眼无神地转过身,也似傀儡般深一脚浅一脚踏进林子深处,踢得林中多年枯叶尘土飞溅。
白照鸿慢慢地靠着树坐下来,他觉得周遭冷得不正常,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但他住的地方离皇宫很远,走回去还有很长一段路。他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好黑的夜,竟看不见一颗星子。
不合时宜地,17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候响起来。它问:“你还好吗?”
白照鸿不想理沈延津,也不想理17,他闭着眼,冷淡地道:“我不好。”
黑暗可以撕裂一切伪装,将人的物的假面溶解剥夺,凡是有情感的生命都一视同仁。
17又问:“你真的……”
白照鸿有点耳鸣,他没听清17的后半句话,于是问:“你说什么?”
“你真的不怕死吗?”
他竟然轻轻地笑起来:“我怕死干什么。”
他烧得很厉害,耳朵几乎听不见东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但神志倒还清醒。他没有开口,在意识中对17道:“别问了,我知道你想杀我,现在正是好机会,来吧。”
17道:“……我……”然后又顿住了,似想辩解,又说不出口。
白照鸿睁开眼,带着笑意,声音缱绻,像亲昵情人间的低语:“林子外正巧有两个强盗在杀人,他们埋了那具尸体,你就可以操控他们来杀我了。”
“就像在郊外竹林那三个人一样。”
17骤然失声。它明明是电子产物,却感到心漏跳一拍的巨大空洞感。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笑,声音从微不可察逐渐变大,最后大笑起来,声音都裹着股血味。可在这黑夜里,却让17觉得恐惧。
怎么能有一个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下,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这样笑。
17想起自己的前任宿主。他死时也是这样的黑夜,像这样痛苦。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从眼中不停流着泪水,却没有责怪17辅佐不力,只问它会不会记得他。
白照鸿笑了一阵,似乎渐渐没了力气,靠在树上,半睡半醒,阖着眼。
那两名强盗果然来了。他们来到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白照鸿面前站定,手中两把断骨刀上鲜血尚温,阴森森地散发着杀意。
其中一人竟突然出声:“大哥!杀了此人!唯有杀他,我们才能活下去,难道,你还指望这个假道士能救我们不成?”
正演着奄奄一息的白照鸿呼吸一滞,险些没绷住。他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回归死人样子,然后忍不住把左眼睁开一条小缝——不是,你俩这怎么还演上戏了?
另外一人两眉一竖:“不可!此人何辜?你我之事,为何要牵连他人?况且此人分明武力高强,你如何肯定他不是装作重伤,来骗我二人下手?”
白照鸿:“……”
“若要动手,便你去动手!我这个大哥决不同意!”
“我——”
一人举起长刀作势要砍,刀却悬在空中久久不落。他双手颤抖,最终把刀往旁一扔,道:“弟从未杀人,不敢下手。”
白照鸿:“……………”
那二人又安静了一阵,竟然齐齐放下刀,反而伸手把他扶起来,架着他往林外走。
17大概是真的以为他昏过去了,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喃喃道:“……白照鸿。”
白照鸿当然没有昏过去,他很清醒,却没有说话。事实上,这样的病和伤对他来说都是小事,虽然有些痛苦,却远没到极限。他的确是想看看17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故意作这幅样子。没想到17也演了一出怪戏。
何止是怪。那两个强盗分明在埋了尸体的一瞬间就已经被17控制,刚才那些对话完全是17自说自话。这让他不由怀疑,系统难道也会患上精神分裂症吗?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17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管他叫宿主了。
他又有一点想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制作出来的系统,怎么能这么有意思。
那两人把白照鸿带回了客栈就走了。他看起来仍然在高烧中半梦半醒,嘴唇苍白干裂,眉毛皱着。17在半空中漂浮着,看着他,好半晌,打开了系统日志。
白照鸿透过半垂的眼帘看见上面新写下了一行字。
【2.1:我不能杀死白照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