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来,商都阴沉沉了整个春季的天空,终于破开了一丝金光。
洪涝总算是告一段落,感染疫病的百姓也逐渐痊愈,缓缓从棚屋中走了出来。
商都的这一场劫难,有惊无险,即将翻篇。
宋觅作为钦差大臣,还需留下来将剩下一些善后事宜安排妥当。袁峥则可班师回朝,提前回去复命。
临行前,袁峥牵着马匹,不知在想什么,眉宇微皱,长叹了口气。
卢枫听来这声叹息颇有几分故事,不由问了一问。
他是个出名的自来熟,京城这一群同龄的世家子弟基本都同他有些交情,包括袁峥。
两人相熟,说话自然没有那么拘束。
只听袁峥发愁道:“我要先回南疆去接旭阳。”
自旭阳长公主同他在东都完成大婚,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着他回了云南王府,叩拜列祖列宗。
在南疆的这段日子,旭阳一直水土不服,同他母亲也处得十分不睦,两人几乎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袁峥左思右想,还是让她回京,住回公主府里,省得两人大眼瞪小眼,把他夹在中间,极难做人。
这段日子维持商都城防管治,袁峥也算是劳苦功高,宋觅在一旁给他送行,该承诺的恩赏该过场的好话,还是一句都不带拉下的。
只是在得知他要去接旭阳时,从来不干涉他人私生活的蓬山王,莫名关怀问了一句:“你来了这么多天,怎么不见旭阳给你写过信?”
袁峥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俩感情算不上好,她巴不得我别在她眼前晃。”
宋觅沉了嗓音,“感情不好?”
话音一坠儿地,四周温度仿若骤降,莫名出现了一股子摄人的冷意。
袁峥凝着他冷峻的眉眼,两眼一昏,猛地拍了下脑门。
差点儿忘了!按年岁他俩同龄,可按辈分,他可是旭阳的叔叔,按血缘,他还是她同母异父的大哥!
正所谓娘亲舅大……
袁峥登时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连忙道:“但我一直都很让着她的!我俩之间,向来都是她说东,我不敢往西。”心里却不由嘀咕,在他印象里,蓬山王与旭阳虽从一个娘胎里出来,但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
主要是旭阳那家庭的构成,当真是有点……乱。
袁峥将自己代入一下,即便宋觅心里会讨厌这个妹妹,半分不想要见到她,他都觉得十分理解。但如果宋觅不计前嫌地流露出一丝关心,他一样欣然接受。
宋觅听完他的话,仅简单地点了点头。
袁峥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前行数米后,回头再看向他大舅子的身影,仍觉得宋觅那一道轩然若举的身影冷冷淡淡,一副凝重的俊颜,没有得到一丝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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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东都进入梅雨时节。
细雨迷蒙,密雾难开。
整个都城陷入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就连素日熙熙攘攘的金市,也变得格外冷清了不少。
卯时二刻,晨光尚未拨开云纱,一辆马车已经辘辘穿过朱雀大街,朝着南门口而去。
不过多时,停在了东城门的闸口前。
居尘提裙下车,抬眸看了眼天空淅淅沥沥的雨丝,主动接过了明鸾手上的伞柄,让她空出手来,“你再打一把。”
这雨下得密集,她俩若是同撑一把伞,明鸾为了照顾她周全,少不得要淋湿肩头,近日天气忽冷忽热,着凉了可不好。
明鸾岂会不懂她的心思,连忙支起另一把伞,忍不住上前帮她把蝉纱上襦的衣领口又捻了一下,皱眉道:“世子信中明明说至少巳时才到,姑娘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还穿得这么单薄。
居尘抬手摸了一下鬓边的珠钗,答非所问:“我的头发有没有乱?”
明鸾眉头抽了下,无可奈何答:“齐整得很。”
“好看吗?”
“您几时不好看?”
得到满意的答复,居尘唇角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回想起蓬山王递予朝廷的呈文,写的正是今日归京。
可他没写准确的时辰,她怕起得太晚,错过了。
细雨无声,居尘打着伞,站在了城门边,翘首朝着前方的官道眺望而去。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了午时。
眼看四周的尘土越发泥泞,空气中的寒意渐深,明鸾担心她受凉,面露关切,看向了敝在城门檐下的几个小摊,“要不要回车上歇会,我去买两个热酥饼给你吃?”
居尘挪了挪有些发酸的小腿,迟疑了片刻,冲她颔首,握着伞柄,刚转过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听着训练有素,十分齐整。
居尘下意识一回头,半眯起眼,烟雨蒙蒙中,只见那些骑士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根本看不清面容。
但她的心不知为何,骤然开始狂跳,脚尖钉在原处,不舍得挪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