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赵振的替死鬼得有一个先要条件,那就是赵振必死。所以当徐知宣提出这个说法时,几人想破了脑袋也没能将赵振的命划到死胡同里。
于是,陆英打算为他造一条死胡同,让自己成为那条死胡同的墙,死还是活,都由他决定。只是这个死胡同的起因还未成立,几人在院子里思索了半日,等几人解决完温饱问题出来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水顺着青灰色的砖瓦蜿蜒而下,积成线条,时不时凝出一滴挂在边缘,落在地上,溅起细小水花。陆英站在水坑前,想起前几日安达乡接连几日的暴雨。
“你们说,要事义仓塌了,是不是该有人负责?”陆英忽而开口,声音平静。
几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的徐知宣猛地将他一拽,小声道:“你开什么玩笑,义仓可是整个沧州的命根子,别做傻事。”
回到屋中后,张珣远难得没有开口,而是坐在一旁静静观察两人。陆英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徐知宣也摸不清他脑子里想的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劝诫,最后口干舌燥。
“明日我便要启程北上,言尽于此,义仓一事真的定要再三谨慎。”
张珣远终于开口:“其实也不是不能动,只是动的法子得细些、再细些。”
“张珣远你也疯了?他跟着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徐知宣闻言倏然转头。
“你没懂他的意思。”张珣远懒懒靠在木柱上,“只是借义仓坍塌之名将赵振拉下来罢了,不是真的想要毁了义仓。”
陆英顺势接下话:“是啊,我不图那些粮,你大可放心。”但他的表情太过虚假,徐知宣望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话。
屋外雨势渐大,瓦沿水线再也维持不住弧度,淅沥声如急鼓声砸在青砖上。伴随大雨而来的是狂风,扫过街巷那些没来得及收起的布棚,卷的摊贩们叫苦连天。屋内三人心思各异,却都看着大雨一直沉默,这场大雨来过的太突然。
此时此刻的安达乡街头行人寥寥,店家纷纷闭门,雨水沿着街道两侧的石缝奔流而下,汇成一道道灰黄浑浊的水线,挤进井口、越过门槛、钻进稻田。
“这雨成精了。”是个在家门前扫水的老太太低声念叨着,她裹着一层蓑衣,却依旧被洇湿了衣裳。天空阴沉的可怕,她望着远处不断被冲刷的大山,嘴里不停念着什么,“头回见三月底下起了这等瓢泼大雨。”
她的身旁,几个孩童站在门后,手撑破了油纸伞,目光诧异。雨声太大,连远处的驴车吆喝都被裹进这天地间的哗哗声。他们的娘亲抱着半框湿粮站在屋檐下,一只脚迟迟不甘落进水中。老太太邀请她进来小憩一会儿,被她急着赶回家做饭给拒绝。
前几日义仓刚开过一轮粮,连着半月的雨早就淹没了庄稼,今年的收成定是令所有百姓苦恼的事。
等雨势减小,老太太将身上的蓑衣送给那妇人,目送几人消失在雨雾中,低头咳嗽两声,把笤帚支在门边,手掌摁着膝盖,慢慢踱回屋中。屋门边摞着几块石头,本意是为了挡水,可雨势过大却让落进来的水正巧堵在里头流不出去,泥脚印湿了一地。老太太弯腰拿破布擦了擦,深叹了口气。
“塌了塌了,老天爷啊,再下就塌了!”
屋里的火盆已熄了,柴不敢多烧,怕湿气一聚,把横梁都熏黑裂开。收拾完后老太太坐在竹椅上,手机捻着一串陈年佛珠,一圈圈转,转得无声。
外头的雨听不见老太太的呼喊,像是要把整座安达乡冲平那般。街口的水渠已经漫了上来,泥水翻涌着草屑和枯枝,几家地势低的门前早早立起了门板,有几人往义仓的方向跑去,被眼尖的百姓瞧见,立刻唤来屋里亲人:“义仓那头好像又堵了水口!”
“啊?不是说去年才修过吗?”有人惊道。
“唬你玩儿呢,这些年年说修,修个屁!上次上头发大水,城门冲破死了好几户人家,今年雨再大些,这寻常百姓家谁能顶住?”
又是两日的大雨,只是今日落得小,还能在街上游走一番。百姓惶惶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在多的怨言也不过是几句骂声,只是落在语中,传不进耳里。就在这时,村里的打更人忽然扯着嗓子吼了两声,酉时三刻,这一声吼叫的人心惶惶。
“坏了,是镇里来人了!”有百姓喊,“怕是真的出了大事!”孩童们不懂,只觉得新鲜,一个个往街上冲,被大人们一把拉住。
天越来越黑,乌云死死盖在安达乡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不远处,一道身影撑着伞,站在田垄尽头,看着义仓的方向,伞下是一双冷静到近乎寂寞的眼——
陆英没说话,油纸伞被吹的咯咯作响。他脚边是一道新修的水沟,泥土翻卷,正往另一条河沟冲去。风裹着雨水从山头灌过,伞面猛烈抖动,几次都要被掀翻。
“塌吧。”他在心里低声说。
安达乡地处整个沧州中心,被遂农县、通府、沧州、曲德县包围紧紧,是沧州粮路的命脉。他抬脚往回走去,脚踏进泥地,鞋瞬间被水染脏,他并不在意,一脚踏上马镫,往遂农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百姓已经躁动起来,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窗,一个个抻着脖子望向远处。
安达乡的大雨终究还是停了,只是雨后的天空并未放晴,乌云压在上空像一张黑幕,沉沉的覆盖着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