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樵点点头说:“我知道轻重。”
她请来了大夫,为周铁生做全身检查,钟雪樵就站在门外等他。
过了一会,周铁生没出来,大夫出来了。只听大夫说:“泔水里全是脏东西,他身上本来就有伤,我已经用酒精给他消过毒了,也敷了药,可是........”
钟雪樵就知道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可是他半边耳朵灌了粪水后,有点感染了。”大夫指了指左半边脑袋,“看样子,以后怕是这半边都听不到了。”
周铁生站在门后,用能听清楚的那只耳朵听到了大夫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更加在沈素秋面前抬不起头来,从前引以为傲、强壮健全的体魄资本,也留下了一抹污点和残缺,他和沈素秋一样,永远失去了完整。
夜里周铁生对月出神。
他被安排在一间独立的别苑里,不用和毛五他们看押在一起。张启明的人给他送来了干净的衣裳,上面喷满了香水。
一起送来的,还有宪兵队批准入伍的公函。可周铁生已经没有了那股子昂扬的气势,他被今晚的虐行挫到了谷底,那纸来之不易的公函被他用来了擦屁股。
他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周铁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绝对力量前这样渺小。年轻时抢药铺时不觉得,挡在邱守成面前捅死汗血宝马时不觉得,带头几个弟兄们偷渡皇粮时不觉得,结果被摁在粪池里洗一遭,什么尊严倔强倨傲要强全都被洗掉了。
那些屎尿秽物如同强硫酸一般,彻底剥脱了他身为男人的意志。他痛恨现在的自己,残缺的自己,连自己都没法保护好更别谈保护某人的自己。
他甚至越活越倒退,倒退到不如三年前的自己。至少三年前.......至少三年前他还能有底气对邱守成说不愿意,至少三年前,他还可以选择用离开表明态度,两个人里至少保全一个人。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谁都比不上。他感觉到溃败,和前所未有的自卑。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从前那个周铁生永远丢在了这个殇痛的夜晚,于是再多日出和朝霞,都无法推动他走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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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素秋快天亮时被噩梦惊醒。
她梦到了五姨太,梦到了温灵,梦到刚死去的景明与景和,还有周铁生。
即便雪樵在入睡前亲口告诉了自己某人的情况,可她还是梦到了他和那些死去的人站在了一起。他们一起朝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一个个分裂成断头断手的僵尸,长着倒挂蝙蝠般的獠牙,满身鲜血地朝自己扑咬过来。
她抓着被子,闷声哭嚎,声音很快惊醒了一旁的雪樵。
钟雪樵昨天处理完周铁生的事后,留宿在了霞飞苑。她没有告诉沈素秋周铁生那边的实情,只说是男人间的打架,他是被打的那个,且“伤得不重”,让她不要担心。
沈素秋说,我想去看看他,你能不能想办法替我安排?
“没什么好看的,”钟雪樵想也没想拒绝了她,不禁生疑,“你既然这么在意他,又为什么要举报他?我时常觉得自己猜不透你。”
你不知道,沈素秋说,雪樵你不知道,这是他欠我的。
他欠你什么了?钟雪樵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灰败的眼睛,急迫地问,沈素秋,他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是他卖了我!是他把我卖给了邱守成!”
女人崩溃大哭,卷过被子,扔到了地上。
“是他在悔婚书上签的字,摁的章,是他用一张银票,把我卖到了这里……!”
沈素秋捂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钟雪樵紧紧将她抱住,满眼心疼地说,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些?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求他带我走……我求过的……我让他带我离开这里,可是他不愿意……”女人字字流血,“他说你读过书,比妓女值钱。他已经和姓邱的商量好了价钱,让我过去就好了。邱守成会对你好。”
“我追了他很远,好久好久……他都没回头再看我一眼……”
沈素秋感觉自己快哭不动了,眼里布满恨意,“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这辈子我一定不会放过周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