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淡。
意识到房间里的光线正逐渐消失,夏之荧晕乎乎的头脑才冷却下来。
她一直都怕黑。
小时候,家里停过一次电。当时她正被夏羽晴恶作剧反锁在小阁楼里,仅有的一盏昏暗小灯不亮了,本就采光不佳的逼仄空间彻底被黑暗笼罩。
她吓得大哭,可不管她怎么求救,都没有一个人为她开门。
在这个家,人人都害怕她,厌恶她,他们连提都不愿意提她。谁会想到偏僻的小阁楼里还有她在,她也会哭,也会痛,也会害怕。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佣人照往常一样不情不愿地来给她送饭,才发现门被锁住了。
而此时的她,早已哭得气息奄奄。
天幕完全黑了下去,夜色如浓墨扩散。可就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面朝庭院的玻璃砖幕墙漫射出了光芒。
不是玻璃宫本身在发光,而是庭院里的景观灯都亮了起来。
因为光照强度和角度都被精心设计过,当光线穿过半透明的玻璃砖照进房间,便会变得如月光般轻盈柔和。就算不拉窗帘,也不会影响安眠,甚至还能把不安的情绪一点点磨平。
夏之荧慢慢摊开双手,温柔的薄光像水一样漫过掌心。
她想要抓住它们。不然的话,她真的不敢去想,此刻所有的灯光,真的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就这么捧着她的光沉入了梦乡。
***
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夏之荧醒来后神清气爽。洗漱完,她开始做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藏起来。
垂到脚踝的长发整齐盘在脑后,长袖连衣裙严密遮住每一寸皮肤,两只手也要戴好手套。
最重要的是那顶缀着黑纱的帽子。一旦黑纱放下来,就再也没人能看见她的容貌。
虽然玻璃宫里的佣人们只管默默做事,不会主动抬眼看她,但她必须这么做,不然就不能走出房间。
天阴了好些日子,今日难得晴好。玻璃宫里光影浮动,脚下的地毯暖烘烘的,比踩在云朵上还舒服。
夏之荧提着裙摆,像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小心又好奇地探索起了整栋宅子。
这里既明亮又美好,和小阁楼宛如两个世界,她真的很喜欢。所以,她想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多给自己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
外面的庭院昨天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如今走在被阳光镀上一层浓郁金色的宽阔草坪上,夏之荧油然生出了一种美丽却模糊的虚幻感,脚下一趔趄,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不过,真摔倒了也没事,草坪是用高羊茅、果岭草和矮生百慕大交织种植的,这些草种厚密柔软,想摔疼都难。
孔义到现在都记得Pierre打趣说,宫先生是不是把玻璃宫当成一座神龛来建造,不然怎么会提出苛刻到非人的要求——
既要永远明亮,又要柔软温暖,岂不是要在里面敬奉一位易化又易碎的神?
想到这儿,孔义看向站在一旁的宫寻阙,却见他绷紧了脸色,好像夏之荧刚才不当心打了个趔趄,是比天塌下来还大的事。
话又说回来,就算天真塌下来,老板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自从他以长房独子的身份回归宫家,针对他的意外事故就从未停止。可他仍悍然周旋于凶险的派系斗争,仿佛被剥夺了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连生死都不在他眼中。
然而,此刻,他却为一个少女飘曳晃荡的裙摆而深深动摇。
纤细又瘦小的少女,被漆黑色彩吞噬的少女,却以超越一等星的引力和亮度,擭夺了男人全部的视线。
突然,夏之荧跑到一棵树下,高举双臂用力朝上跳起,裙摆一蓬一蓬地绽开,跟上满发条的人偶似的。
但她个头摆在那里,不管跳多少下,指尖都碰不到趴在树枝上的猫咪。
“咪~”
那只奶胖奶胖的小白猫又赖唧唧地叫了一声,落在夏之荧耳中,变得求救意味十足。
她急切地朝它挥了挥手,示意它不要害怕,然后从花架底下拖了个乘凉的藤椅,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小白猫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舔着山竹一样的肥爪爪。
夏之荧倾过身子,朝它伸出双手。
藤椅在她脚下摇晃起来,但她并未在意,还固执地朝前挪了一小步。
脚尖踏出了椅面边缘,本就摇摇欲坠的重心彻底失去平衡,她像一片被风无意吹下的花瓣儿,朝树影晃动的草地坠落下来。
“小心。”
还没等夏之荧反应过来,后背就抵上了一处坚实宽厚的所在,熟悉的雪白龙胆香气如潮水一般席卷,幽深冷峻到了极致。
她被稳稳当当地扶到了地上。
刚站稳,那个人就迅速松开了她,似乎触碰到她会是一桩要了命的事情。
雪白龙胆的苦香也随之变淡,浅浅浮动在鼻端。
夏之荧半仰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睛不由圆睁。
果真是他,传说中的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