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和阮执弯下腰要行礼,谢尘钰扶住他们,“夜里风露重,你们先去营帐里休憩,等明日养好了精力我们再议事。”
“殿下。”谢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江夏那一片最近有布巾军起义。领头的草寇昔年蒙受过阮家的恩情,他们竟然愿意认阮执为主。阮家虽是罪臣之身,在民间的余威这些年头并没有消退。臣下觉得可以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才自作主张把冰轮一起带了过来。”
谢尘钰让侍臣备好一份新的床褥,就在自己营帐附近。他听完谢余的话,神情无异,谢余最开始动作的时候,暗探就已经向谢尘钰汇报了阮家和谢舟安的动静。
“冰轮,家兄身体可还安好?你几个侄子侄女已经到了开慧的年纪,我记得走时最大的那个到你腰间。”谢尘钰在阮冰轮的腰腹处比划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握住他的胳膊。
阮冰轮取下头盔,一头竖起的长发垂下,他眸色浅淡,也很轻浅地在谢尘钰交握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下,“嗯。”他卡了一下,才又吐了一句,“最小的那个也已经上了学堂,但嫂嫂身体不好,现在只能拿药吊着。”
“好。”谢尘钰微笑的弧度没有变,“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需要哪些药材我遣人送过去。时辰不早了,你们先休整,我明日再来。”
“殿下你如果不急着歇息,我们现在入帐里谈。”谢余摇摇头,阮冰轮把长枪交给侍卫,解下佩刀外甲,素着一身里衣跟着进到帐内。
夜深帘外有雾霭,已经子时。谢余先前在南阳做生意,从南朝内腹地过来,一路上也见过听过各方的情况,他端起桌上茶盏润嗓,说起山阴往下到百越,因为势力乱,还有少数山民自己组建的寨子,官署的文书交通不便,传不到那么多偏僻的小地方。也就是这些地方最容易滋生起造反的势力。
加上先前闹饥荒的时候各地哄抬物价,有地方豪强趁机私下低价贩卖朝廷下发的官粮,虽是借花献佛,也趁机笼络了当地百姓。
“拥兵自重。”
谢余指着地图上几个地方,“林邑这地方是叶家,本来就是一方地主,贪了朝廷的救济粮,还私下走私盐和铁器,最开始借口是组织当地城民一起练兵守关,防御山野间的鬼魔入城,有了正当理由后人数逐渐扩大,等当地县府官反应过来,已经制不住。但这处的官吏和叶家有血亲关系,是真得察觉不及还是另有图谋,只能说七分真三分假。”
“郢都张家也是饥荒时起的祸乱,官府查出张家克扣救济赈灾钱粮,按律法应当斩首,这家人大势大,干脆勾结了城外山里的土匪窝子,落山为寇,现在那处盗患也严重,民不聊生久已。”谢余换了北边一个地方,郢都离长川更加近。
谢尘钰也听闻过一些风声,各地这样的事情是不少的,但他暂时没有功夫一桩桩去看,只能下放给地方官解决。有贤士自然也有蠢货,他需要更多的可用之才,但长川未平仙门搅和就注定这件事推行不下。
“只能让地方举荐贤良。”阮冰轮猜到了这层顾虑。
谢尘钰却摇头:“不切实。举荐之人一层层推下去容易有谋利之辈,到时候会彻底乱套,恐怕会出现更多个叶家张家。”
“北魏那方,徐满坞掌控了大半朝堂势力,其他皇子的部下和老皇帝的余党都被吞得差不多,好多和南朝军队对着打的北魏军,明面上是输了,实际领兵的将军都是江拂西和徐氏的劲敌,这是在借南朝之手肃清朝堂。“谢尘钰嗤笑,“他们倒是精明,小人阴险,净是操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权术。”
“我瞧江拂西这皇帝之位越坐越稳固了。”谢尘钰举盏把茶水猛地灌下去。
“北魏推行了新政,广纳仙门名士,不论修士品阶高低,全都以二品官员的用度当座上宾对待。”谢余摩挲着杯壁,“这样虽然吸引不来高阶修士,对于一些不入流的门派却极有用。”
“修士虽然不善执政,对付鬼魔却别有他法,相较南朝境内,北魏如今鬼魔已经治理得差不多,筑起了一道防线,不让长川的鬼魔越入北魏内境。”
谢余顿了下:“但长川魔窟都在南朝,两方情况天差地别,倒没有必要相提并论。”
谢尘钰点头,继续说:“江拂西这招不是想要真的收揽修士,那些人来多来少顶多发生点骚动,撼动不了北魏全局。他是想要拿这招来瓦解仙门的势力。”
“北魏制裁不了仙门,但这些门派之间可以相互内斗。”
“江拂西自然不愿意看见仙门合起来镇压长川,不介意给他们添点烦心事,叛逃一两个弟子已经够一些小门派头疼,而绝大部分小宗又是大宗门的附庸,加上北魏新的结盟合约,和那边站在一起的仙门也多了起来。”
谢余说:“殿下,我们可以效法。”
谢尘钰扶额:“我求的不是仙门乱,乱有什么用,必须早点镇平长川。”
“傀偶班呢?你从江夏来,离金陵也不算远,说说京城内呢?我的消息都是母后一纸书信传来,几天一封,除了金陵动荡,已经久不知晓内宫的琐事。”谢尘钰有些倦怠地闭上眼,“一提到父皇,母后就寥寥几笔带过,无非是都好。好也要父皇亲自写信啊,这些天已经一封都没来过。”
“陛下真是大忙人,忙成这样。”
谢余听罢和阮冰轮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想到皇后娘娘一片苦心,连太子派去金陵的探子也全部拦下了,也许还是不说为好。阮冰轮只是说:“傀偶班现在在金陵嚣张跋扈,给陛下皇后惹了很多平添的乱。”
他又详细问了沿途各地两人亲自目睹的情况,谈起北魏和仙门,最后还是在南朝新的战时律令上犹疑不定。谢尘钰见他们三人聊得有些疲乏,都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愿,就拿起剪子剪掉了烛花。
营帐里一片黑,谢尘钰掀帘,在夜色里穿行回了自己的营帐。
后面月余,有了谢余和阮冰轮的帮衬,谢尘钰治理三军轻松了不少,和北魏交锋了几场,无一不是胜战,但北征魔窟的进度一时僵在原地,怎么都推进不下去。
谢尘钰捻着一只桃花枝,听见芭蕉叶后匆匆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向没有人的门庭。谢余见谢尘钰不接话,含笑用眼神疑惑地发问,谢尘钰勾起唇角:“我听这脚步的动响,像是季洱。”
“你私下这么唤师尊?”谢余砸舌,有些诧异,看见谢尘钰泛红的耳垂,陷入沉默的思索。身为徒弟不叫老师,心思可见一般。
他喟叹道:“你不说,我寻思师尊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但你说了......算了。”他瞧谢尘钰的表情挺可怜的,谢余少顷后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向来人,小声低笑:“你还是不说瞒着师尊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