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道:“是了。但再过不久,我们就是北魏人。这天下谁做主和我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关系,我们能吃饱饭就行。”
徐满坞一愣,直起身随和地笑笑:“那么便请带路吧。”
一行人破开观音门的瞬间,便有一阵热浪涌来,想来在这之中苦战守候多时的南朝士兵也不好受。
走了没多远军队就接连遭受重创,大道上没有人,却有飞羽从各个暗角射出,北魏军要对付这些埋伏的士兵就必须进入巷间。这群妇人带路也很老实,只是两边的墙都在燃烧,时不时就有滚烫的碎瓦木梁落下,被燎伤砸倒的士兵占了一小半。
“大人,走上这个阁楼。”那位抱孩子的女子很怕这些火烧到自己的孩子,恨不得赶快把徐满坞带到阮天月藏身的地方。
她抱着孩子率先走上了楼,徐满坞掐了一道屏障,灭掉这阁楼里的火。
女人看着烧得乌黑的墙,抖得更加厉害,瑟缩地扭过头:“大人,就是这里。”
徐满坞走过来的时候,他身后的老妇忽地把门一摔,女人抱着孩子向他扑过来。
“你——?”徐满坞想要后退扭开她的手,女人从胸襟掏出一道爆破的符箓。
耳边巨大的轰鸣过后,徐满坞歪歪扭扭地爬起来,一张嘴满掌心全是血。
他有修为,只是受了重创。那对行刺的母子却远没有这么走运,女子和她孩子的尸首碎块也不知炸向了哪个地方。
徐满坞从房屋的废墟中爬出来,阮天月的长枪已经抵在他的喉头。他捏住长枪,转头四顾,就在刚才,留在阁楼外面的这支士兵已经被南朝士兵逼入火海中。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
“你们赢不了。”徐满坞也不动怒,只是缓慢地盯着阮天月,“最多再扛个把时辰,南朝的援部深陷长川,根本不可能赶回来。你们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打倒你足够了。”阮天月一枪扫来。
徐满坞用法术相抗,枪锋扎穿他的手臂。阮天月没有犹豫,蓄力想要杀掉徐满坞。几名修士从天边赶过来,仙术将阮天月拍出十几米外。
“你与我斗,只有死路一条。”徐满坞捂住伤口,拖着袖袍站起身,随和地道。
“再来。”阮天月吐出一颗碎牙,又抽出一把长刀,踩着瓦脊跳到半空,试图劈向这些修士。
晨曦破晓的时辰,天空一半橙黄一半淡蓝。风起火燎,江拂西已经出兵,厮杀的两方终于正面对上。
站在这么高的城墙上往下看,季念昭只觉得战场的士兵像豆子一样在这箩筐中滚来滚去,但秋夫人的泪水让他感到由衷的难过。
季念昭陪皇后在城墙上站着,直到北魏的士兵踏着南朝人的骸骨涌入城门内,秋夫人转头看他:“现在是什么时辰?到正午了吗?城里烧火导致烟气大,连天穹也看不清。”
“正午早过了,夕阳快落山了。半天时间......”季念昭胸闷膈道。
“那就好。”秋夫人说,“时间已经足够了。仙君你走吧。”
秋夫人从锦囊中掏出一练白绫,季念昭倏地瞪大眼,要去抢那白绫:“皇后娘娘,你如果走了,让谢尘钰谢余怎么办?他们两个年轻气盛,你留下这两个小辈独自在这世间吗?!你想要活我就一定能护住你!”
皇后并没有挣扎,任由季念昭夺下了白绫。
秋夫人慈爱地看着季念昭,微笑道:“明昆君,妾身恳求你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将钰儿和舟安两个小辈收入不孤山,让他们拜入仙门,修仙问道。告诉他们,别回来复仇,好好活着就行。”
“钰儿十五岁的时候说自己想要做修士斩妖除魔。如今他做不成太子,也只好去做他喜欢的修士了。”
“做仙人好哇。”秋夫人神情怅然,“做了神仙便逍遥快活,远远傲过做王侯。”
“你该走了。”秋夫人从箭筒里拔出箭,尽管北魏的敌人实在太多,她依旧不死心地拉弓放箭,“去找钰儿。”
季念昭以君臣之礼拜别了秋夫人,他走了一段路后,终于忍不住再回头。
秋夫人依旧站在城楼最高处的位置,任何一个金陵的子民都能看见那个渺小的人影,南朝人能,北魏亦能。
就在季念昭撤去屏障转身离开的不久,四面八方的乱箭已经洞穿了皇后的身体。
秋夫人依旧雍容且庄严地站在那里。
其实从刚才起,季念昭就很想告诉秋夫人。她的腕力很弱,箭法真的很烂,没有必要一直射下去,反而会招来北魏的注意。
但她终究是要拉弓对准日头,然后射出那些箭。
为了她的南朝。
阮天月瘫倒在血泊中,胸膛微弱地喘息。
徐满坞看见她满身的血口,问她:“值得吗?”
阮天月没有回答他。
徐满坞告诉阮天月:“金陵的火势已经被北魏控制住,御军几乎全军覆灭,江山从今日彻底易主。”
阮天月手脚冰凉地寻找自己的武器,张着一口鲜血淋漓的缺牙,喃喃:“再来!”她瘫痪的脊柱在地上蹭了蹭,没能顺利爬起来。
徐满坞拂袖离去。
过了很久,阮天月意识模糊中感觉脖颈蹭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听见秋焕在自己身边嚎啕大哭,拉住自己的手,将她驮在背上:“别睡,我带你去找大夫!别睡,一定不要睡。”
“......”
阮天月说不出话来。
“阮天月——你醒醒!你赢了!那些北魏人没猜透你的打算,我知道,我猜到了!你赌赢了!”秋焕还在使劲地晃她,“那个什么明昆还是昆明的道君刚刚出手了......仙门动摇了!太子和王爷拥有了修士的庇护。还有!你昨夜传出去的情报和下一步的行军策略也已经成功递送到了阮冰轮的手里。”
“你赢了!”秋焕的哭声越来越小,如同一层云雾隔在两人之间。阮天月听见他说,“赢家怎么能死,这不公平。”
“这世道一点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