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是北魏内乱。”谢尘钰点了点桌面,“我们的辎重快要不够了。”
“但是人心哪有鬼魔好利用。”谢余疲乏地抛下酒盏,双唇松懈一口气,“大势已经至此,鬼魔终究会侵入广陵,我们不过顺势而为,殿下不需要有道德上的负担。”
谢尘钰的眉头皱缩成一团:“我自然也是巴不得北魏人死,死了就死了,死得越多越好!”
“国家危难之际,一点牺牲在所难免。殿下的初心是好的,但是我们没有实力,也救不了这些百姓。”谢余腿弯一软,再次跪在谢尘钰面前,这次没有人搀扶他。他睫毛轻颤,“只要能够保全南朝,江淮的人口迟早会恢复,日后我们可以降低广陵的农税,派遣朝廷重臣帮扶,拿出国库余钱,来弥补他们今日的损失。”
“不只是广陵这一座城,只要殿下能够登基,普天下的世人都能受到恩惠。登基之前,所谓的道义都是空谈,说出来令人耻笑的大话而已。”
“你——”谢尘钰喉头哽了一下,话到半截没说出口,无奈地拽住谢余的胳膊:“你先起来。舟安你啊,说话真是越来越不客气,此事容我再想想。”
夜已三更天,府里的笙歌早换成各个角落的靡靡之音,红灯笼还高高挂着。
谢尘钰瞧了一圈,沈期不知何踪,阮冰轮的坐席却也空出来,走出府门,才看见马车旁边立了一个人偎在寒风中。
因为流民太多,怕夜里有人作乱,广陵城设了夜禁,过了子时就不许百姓再随意上街走动。
看见谢尘钰过来,阮冰轮总算能从满府的淫.乱中解脱,忙不迭大步跨过去。谢尘钰身后却不知何时跟着一个罩黑袍的下仆,阮冰轮细想,才发觉这个人一开始就跟着谢尘钰,只是不知道为何偏生没有人注意到他。
“冰轮,我为你引荐一个人,这位是平柳。” 谢尘钰让下仆解开黑袍。青年枯瘦的手指在兜罩上有气无力地一拽,露出一张清白憔悴的面孔。“让他做你的副手,随你一起练兵。”
“好。”阮冰轮没有多问。他从来都是谢尘钰手里一把碎骨刀,冰冷,锋利,刀刃所指方向明确。
马车驶过了几个巷口,平柳忽然让谢尘钰停车。谢尘钰正捧着兵书翻看,被打断思路,才让人揭开车帘,不解地看向平柳。
阮冰轮犯困发晕,被一阵动响吵醒,从马车壁撑起来头,顺着车厢内两个人的视线一道往外看。他看见一个年逾七旬的糟老头子瘫坐在路边,有些诧异:“殿下,你要救人?”
谢尘钰端详了几眼:“救不了,是收尸。他已经死了。”
“死了?”阮冰轮睡得有点不清醒,嘟囔几句,“那叫人拖去乱葬岗集中烧掉,免得传播疫病。殿下别看了,天亮还有奏报要批阅,先回府休憩。”
“我认识这个老头。”谢尘钰咬唇道。
阮冰轮眼中迷雾散开,清明了一点,但起床气还没散尽,不解地注视着谢尘钰苍白的嘴唇。
“我前几日在城中巡查,看见他在路边卖字画。那些画没什么笔法,也没有落款,我问了两句,发现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谢尘钰掀开车帘要去探个究竟。
阮冰轮一把抓住他:“当心死人身上有病。”
谢尘钰徐徐说道:“一个七老八十的农民,明明乞讨就好了,却妄想靠卖自己的画挣钱。人人自危的城池,谁会有那个闲心买他的画呢?恐怕根本没有人。他只能忍饥挨饿。”
“所以他现在饿死了?”阮冰轮声音带着疑惑。
“不。他不是饿死的。”蓦地,平柳插进两人的对谈间。
阮冰轮一脸戒备地看向他。
平柳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一脸神秘地凑近低语:“他还有一个女儿卧病在床,无论如何也必须活下去。不为别人,也要为他女儿。”
“他是被城西的世家子毒死的,那些孩子们捉弄他,喂给了他一枚下了老鼠药的馒头。”
“你怎么知道?”阮冰轮并不相信,“你也认识他?”
平柳摆手:“我不认识,是他的鬼魂告诉我的。”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他现在就站在这里。”
“故弄玄虚!”阮冰轮震了一把配枪,骂道,“如果有鬼魔,我们能看不见?”
“你们当然看不见。”平柳并不急着辩护,依旧满脸笑容,“只有死了化成厉鬼才能重返人世。他只是一只普通的人魂,没有怨气,人的肉眼是无法看见的。”
“鬼的眼睛才能看见那些魂魄?”谢尘钰若有所思地问。
平柳对谢尘钰道:“你有没有觉得,你们才是鬼,我们是人?”
谢尘钰问:“为什么?”
平柳小心翼翼地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好像生怕什么人听见:“嘘!因为我们疯得还不够彻底。”
“我们还不够狠毒,还不够阴险,还没有学会把所有人当做鬼而不是人,还没有学会以其他人为食,我们体验不到生而为人最极致的快乐。”
谢尘钰皱眉:“什么快乐?”
平柳笑眯眯:“把其他人的脑袋踩在脚下的优越感。就是要让他们跪,让他们卑躬屈膝地舔.脚趾。奴役他人才是人生最极致的快乐。”
谢尘钰:“你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人吗?”
平柳的表情冷淡下来,把自己的刘海捞开,凑得很近,嘘声低低地说:“你想要看看我已经被踩扁了的脑袋吗?”
阮冰轮的脸色沉下来,一柄长枪架在平柳的脖子上:“大胆!竟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出言不逊!”
谢尘钰面色如常,挡住阮冰轮伸出的手臂:“你说得不错,但我力不从心。”
平柳笑着拱袖:“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只是一介不足道的言官,殿下记住我今日的话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