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归望着与霍堃岐议事的顾成渊,莫名生出些距离感,捧着的茶盏早失了温度,她悄悄搁回案上,未曾察觉顾成一直瞧着她。
"可是身子不适?"出了书房,霍堃岐与九郎见她神色黯然,齐声问道。秦知归扯了扯嘴角:"只是念起要回盛京了..."
"也是,回去处处都是规矩。"霍堃岐抬手往秦知归肩上一拍:"南姑娘,过两日得空定带你们逛逛郾城,西北边关塞的风光,城头大漠的落日,可是盛京见不到的景致。"
秦知归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扯着九郎衣袖道:"昨夜没睡踏实,我先回屋补个觉。"她仰面躺在床上,想到盛京,想到雪雁,想到季青临,脑中似团乱麻般缠着,好像要将自己从一场幻境中拉回现实。
前世与顾成渊做了三年夫妻,他总说秦知归身子单薄,常常让厨房送补药。那药汤虽苦,但念着是丈夫心意,喝到嘴里都觉得是甜的。那时总觉自己是天底下最走运的人,这一喝就是三年。秦知归枕着胳膊望向帐顶,思绪裹着水波荡回当年...
画舫晃得人直犯恶心,秦知归掀帘透气时撞见个躲酒的舞姬。那女子脸烧得通红,眼神发飘倚在临水的木栏边,那栏杆刚齐腰高,秦知归生怕船身再晃些她便要栽进河里,赶忙拽了那女子衣袖提醒:"姑娘往里头站站,这儿危险。"
"嗯?"舞姬醉眼朦胧的看着秦知归:"女的?"未等答话忽然抽着鼻子绕她转圈,衣袂带起阵阵酒气。
秦知归退后半步不解道:"姑娘这是合意?"话音未落手腕已被那女子攥住,舞姬径直撸起她衣袖,鼻尖几乎贴上那截手腕。
"你......"
"嘘。"染着蔻丹的指尖抵住她嘴唇,舞姬闭目深嗅后猛然抬眼:"你也喝了那药?"
"什么药?"秦知归一怔,舞姬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有跟我一样的可怜人。"她笑声里掺着哽咽,竟边笑边落下了泪来,摇摇晃晃靠在栏杆上,瞧着脚下那滚滚流水。
"可要唤人来?"秦知归以为她喝醉了,依旧关心问道。舞姬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声音发颤恍如自言自语:"我日日都来看这脚下的河水,日日幻想着什么时候会将我淹没,你知道吗?其实我最讨厌这样的地方了,又黑又冷,叫人害怕..."
舞姬说这话时,秦知归当真有种她要一跃而下的错觉,急忙拉住她手腕道:"姑娘醉了,还是进屋休息吧。"
"醉的是你。"那舞姬闻言,一双媚眼挑起盯着她,忽然将手腕举到她鼻尖:"仔细闻闻,这是什么味?"
秦知归凑近细闻,只觉得她腕上有股异香,香得摄人,却说不清是什么味道,舞姬突然抽回手:"香么?"
见秦知归点头,那人垂着眼问:"你不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吗?"
想到她方才绕在自己身边嗅了许久,秦知归下意识举腕轻嗅,似有股极淡的香,与舞姬身上如出一辙。可她今日分明未施香粉,难道是沾了那舞姬身上的味道?
舞姬眼中醉意褪尽,冷笑着戳破了她的心思:"当是沾了我身上的香?"她缓缓走到了秦知归面前:"想不想知道这香味到底从何而来?"
秦知归不由点头,舞姬指尖点着自己唇瓣道:"宫里有位叫香花露的秘药,饮之可不怀胎儿不损母体,可若饮上三年还不停——"她忽然攥住秦知归手腕:"那药效便会浸进骨血里,先透出暗香,从隐约至浓烈,待香气浓得压不住时......此生便做不得母亲了。"
舞姬的声音散在夜风里,拂袖离开了,秦知归怔怔举腕轻嗅,想起了那常常服用的补药,与始终平坦的小腹,脑中忽的一片空白。
"皎皎。"转身正撞见顾成渊寻来,他眉间焦急的神色,伸手要扶她臂弯的模样与往日温存别无二致。
"殿下,这药太苦,能停了吗?"那夜的云雨之后,秦知归倚在顾成渊怀里,望着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问他。顾成渊却只笑着抚她青丝,那夜她头回尝出了药汤的苦味。待到后来偷攒药渣去药铺查问,其中果真有避子汤的方子。
秦知归把枕头抱在怀里,心头酸涩得紧,又生出些逃避之心来。许是殿下待她太好,若他是船底那翻涌的河水,她倒宁愿闭眼沉进去,只求这温柔不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霍家军回城次日,南逸尘率部终抵郾城。虽已生擒达鲁氏残部,然天盛王朝经此一事仍要大军压境震慑胡人,让其不敢再犯上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