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令仪收到了严小姐寄来的信,请她前去惩处祸首。
开门的仆从引她来到议事厅,严家几十口仆役在厅前的空地上集结。
一个中年男子跪在厅内正中央,一见令仪便磕头如捣蒜,高声求饶。
严尚书坐于上首,唤她在旁边椅子上坐定,缓缓开口:“四殿下命我连夜查明始作俑者是谁,老夫现已查清是马车夫严大有造谣生事,姑娘想如何处置他?”
令仪转向严大有问道:“此事属实?”
严大有连称饶命:“属实,那天姑娘来尚书府,奴才见您和两位殿下举止亲昵,一时兴起才编故事来玩的。谁想他们都信了,还把话传了出去,毁了姑娘清誉。奴才罪该万死,求姑娘责罚。”
没等令仪发话,严尚书已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人家姑娘的名声是你一介粗人随便玷污的?来人,给我打!”
人群中冲出两人,把严大有按倒在长凳上举起板子便打。严大有叫得起劲,没过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令仪冷眼瞧着他们做戏,一言不发地期待剧情下一步的进展。
严尚书试探着问:“阮姑娘,可还需要老夫继续教训这个刁奴?”
“尚书大人教训家奴,令仪怎敢置喙?只是这件事传播范围太广,只有严家众人做见证似乎不够吧?”
严尚书一捋长须,含笑解释:“老夫不是没有考虑过登公告,只是一来有些人本来不知道,万一因此都知道了,岂不弄巧成拙?二来严家驭下无能,给有心人平白增添笑料;三来此举又会让人猜疑姑娘与两位殿下的关系。是以请姑娘为大局考虑,三思而后行。”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令仪也寻不出错处来。
严尚书见她不言语,眯着眼睛微笑:“你父亲一辈子诚诚恳恳,以后必有大作为;阮姑娘将来也一定会嫁个乘龙快婿。”
“多谢尚书大人吉言,只是令仪毕竟因严大有受了太多委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令仪有一个请求,希望大人千万答允。”
严尚书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愿望?”
“我要亲自处罚他。既然是他嘴上生出的事端,令仪想让他嘴上吃些苦头。”
严尚书料想一介弱女,又会有多大的力气?自然痛快答应。
他命人泼醒严大有,把一把戒尺交到令仪手上。
令仪挥挥手:“不用,我怕把他打死了。”便一巴掌狠狠抽向严大有的脸颊。只一下,他就飞出老远,晕厥了过去。
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严尚书更是愣在了当地。令仪见人还活着,松了一口气,把红肿的手掌隐在袖中。
“这件事到此就算了结,我不会再追究,也请大人好好约束下人。想必尚书大人不会怪罪令仪出手过重吧?”
严尚书笑着答应:“自然,是他应得的。”赶紧命人送她离开。
走出正厅,月洞门旁一个人影倏地一闪,风中传来齐谌常用的龙涎香气。令仪心微微一动,不停步地走了出去。
严尚书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到了齐谌手上,他会这样听话?
慧舟早在马车旁等候,令仪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仍觉心情憋闷,便让她坐车先行,自己在外面透透气。
令仪彷徨无依地走在喧嚷的大街上,从未感到世事如此艰难。
夜色慢慢渲染了天际,为道旁酒肆增添了喧闹的人间烟火。她寻了一家店走了进去,把银子拍在桌上,唤小二来上酒。
今晚,她要不醉不归!
她刚坐定,一个人影便迅捷无伦地扑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起来,厉声质问:“你害了我,还有闲心出来喝酒?你昨天在酒菜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令仪定睛一看,来者竟是齐询。他身着素服,袖子上还沾了几点香灰。看来是从何处返回后未及更衣,在街上见到她就跟上来了。
“昨天的酒菜又不是我安排的,我怎么在里面掺东西?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出现?”令仪手腕被他捏得发痛,紧皱秀眉,强运内力相抗。
齐询眼神迷乱,看上去仿佛在梦游。他一边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子,一边强打精神思索。
令仪疑惑地问:“已经晚上了,你还没睡醒?”
“一定是老四。”齐询自喉间发出一串模糊的呓语,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身子直直地向令仪砸下来。
令仪被压倒在地,痛得眼冒金星。她勉强支撑起齐询健壮的身躯,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滚烫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到她身上。
追随齐询而来的侍从七手八脚地扶起二人,接过话头:“昨天三殿下从宫外回来,身子就一直发烫到现在。无论如何都降不下温,意识也恍惚,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因此殿下猜测,因为今天是贵妃忌辰,皇上派三殿下去裕陵祭拜,才会有人刻意设计让他出丑的。”
端敬贵妃林氏是齐询的生母,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当年太祖即位后,立当今圣上齐烜为太子,据说齐烜有意立侧室林氏为太子妃。
只是因为林氏家世寒微,而当今皇后家族有功于天下,太祖一力反对,齐烜才作罢。
齐询有一个同母兄长,自幼聪颖伶俐,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但谁料四岁便夭折。
齐谌出生前,钦天监禀奏皇上道天边红光隐现,一时以为吉兆。皇上更是大喜过望,甚至为此大赦天下。
不幸的是,他没有等来预想的幸福。
齐询的降生带来的不仅是端敬贵妃的难产而死,还有南方大旱三年,难民四处作乱。
雪片般的奏折涌入御书房,京中一时间人心惶惶,所谓的吉兆也在眨眼间变作了毁天灭地的凶兆。
从此之后,皇上再也没有回应过齐询一丝一毫的孺慕之情。
这些都是令仪前世从旁人处得知的,正是从听说了他可怜的身世开始,她才一步步沦陷的。
皇上和皇后还春秋鼎盛,齐询便蒙获特许去祭拜生母,乃是端敬贵妃受宠的鲜明佐证。
这是皇帝至今为止给他的唯一一件差事。假如齐询在祭礼上失态,龙颜该如何震怒,他会被如何彻底厌弃,令仪心中一片雪亮。
齐谌给他下毒,竟然没有告诉过她。但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因为她有底线,不会利用他的母亲去伤害他。
“三殿下没有失礼吧?”
福瑞如实回禀:“三殿下早起时精神萎靡,高热不退,但一路上态度恭谨,祭拜时也恪守礼节,没有逾矩之处。”
他撩起齐询的衣袖,给令仪看那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殿下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狠狠掐自己的胳膊,才终于扛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