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严家只是纳妾,并不打算大操大办,只问了令仪的生辰八字,过了礼金,便算是定了亲。
两家约定,吉日用一乘小轿把她抬进严家大门就算结束,两下里也便宜。
令仪每日都困在狭小的房间里如坐针毡,听慧舟报告外头有何风声。保密起见,渊柔与她没有书信往来,除了自身安危,她最担心的竟是齐询的反应。
如果他知道她也沾了一身腥,想必会深感快意吧?
如果那个梦境中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误会。
齐询和“那个女人”没有感情,没有杀死程家人,没有赐死她,也没有诬陷她和齐谌有私。横亘在他们中间二十年的裂痕,是有人刻意制造的。
他们不应该把恨意发泄在彼此身上,让真正应该遭受惩罚的幕后黑手逃之夭夭。
令仪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空虚,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真相来得太晚,不过好在一切还有转机。
农历五月十六是令仪的生辰,亦是及笄礼举行的日子。天气异常闷热,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早上晨起,令仪在慧舟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好采衣采履,待阮致修派人来唤,迤逦向行礼的地点——阮家议事厅行去。
阮致修请来了阮家族中颇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做正宾,赞者则由令仪族中同辈姐妹担任。二人昨日便已入府居住,此时各自就位,正色待令仪上前。
令仪游目四顾,见室中并无柳姨娘的身影,十分诧异。
她跪坐于席上,赞者拆下她的发髻,接过奉上的罗帕和发笄,在正宾的高声祝祷中为令仪梳头加笄,然后陪伴她入房中换衣。
此后,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一会儿的工夫,令仪便身着广袖长裙落落大方地立于众人面前。
少时正宾请令仪入席祭酒,为她起了小字“顺君”。令仪秀眉一皱,碍于场合没有发作,恭敬地跪于阮致修和吴秋影面前聆训。
二人所言无非“女子应该三从四德”之类,听得令仪阵阵恶心,低着头连翻白眼。
礼成后,慧舟扶着令仪回屋,听她问及柳姨娘所在,也觉奇怪:“早上姨娘进了老爷房中,便没出来。我去打听,老爷房里的人还骗我说姨娘没有去过。”
令仪背上沁出层层冷汗:“他们是不是把她发卖了?”
言念及此,她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奔向阮致修,大声质问:“柳姨娘呢?”
阮致修刚要送正宾和赞者出门,此时听令仪不管不顾地当众给他难堪,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哪里的规矩?柳姨娘在自己屋子里,你还问我来要人!”
令仪寸步不让:“柳姨娘早上去过你房里,然后就不见了,你为何说谎?”
令仪步步紧逼的态度越发激怒了阮致修,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偷眼去瞧宾客的眼色。
正宾见状,拉着赞者便即出门而去。阮致修本以为她们见到令仪的不肖形状,会帮他申斥几句;但她们竟选择了视而不见,他只觉更加窘迫。
两人临别时的赠言更似狠狠掴了他一巴掌般的疼:“早上你们在书房闹得那么厉害,看来柳姨娘是凶多吉少了。顺君再怎么不对,你也不能让她留下遗憾吧。”
阮致修圆睁双目,根本没想到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会帮令仪说话,结结巴巴地反驳道:“姑姑为什么这样说,柳姨娘怎么会凶多吉少?”
阮姑姑的眼中浮着了然的笑,自顾自登车离开了。
言罢,车轮声辚辚远去。两人方才一番话落入令仪耳中,她心底一凉,抓着阮致修的衣袖嘶声问:“你把柳姨娘怎么了?”
阮致修抬眼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又心虚地转过了头。
令仪气急,转身回到议事厅,把及笄礼上未及收拾好的醴酒、香炉等物掼了个稀碎,连上来阻拦的人也一并推了个人仰马翻。
吴秋影闻声出来,尖着嗓子训斥她:“反了你了!刚刚为你起了小字叫‘顺’,你就是这样报答长辈的吗?”
“你们是什么好父母,我还要‘顺从’你们?我且问你,柳姨娘去哪了?”令仪指着吴秋影的鼻子破口大骂,一舒胸中怨气。
吴秋影冷笑道:“等你出阁了就知道了。”
“放屁!如果不是为了她,我会甘心受你们辖制?”令仪扑到吴秋影的身上,对着她敷了粉的脸左一拳右一拳地施为起来。
等阮致修下令,周遭婢仆才一拥而上,把令仪拦腰抱住拖了老远。
令仪仍不停地咒骂着他们:“你们无非是因为大哥考不了试而恨我,难道你们还想用弟妹的前途做赌注吗?”
吴秋影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指着势若疯虎的令仪吩咐众人:“把这个疯妇的嘴给我缝上,到过门那天再放她出来!”
阮致修精神萎靡不振,似是被令仪的诅咒唬住了,嗫嚅着道:“你姨娘现在还活着...”
令仪心中一痛:“什么叫‘现在还活着’?”
“老爷,别被她吓住了,令曜两个一定比昭儿还有这个疯女人有出息。”吴秋影连忙阻止丈夫。
阮致修摆摆手:“罢了,让她去见姨娘最后一面吧!”
听了他的话,令仪的心如浸在冬夜的寒潭中,直冒煞气。空中雷声滚动,恰似她此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