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河东先生【1】被贬柳州时,就曾引入中原牛耕、铁器农具及水稻种植技术,组织开垦沿江荒地,开凿水井,兴修水利,大大改善了本地的农业生产。
历经沧海桑田,季节轮转,这里的生产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可是百姓还是无法轻易跨越某些心理上的障碍。
令仪眼角绽出一丝笑意:“不怕,现在你有我了,我们会配合彼此的,对不对?”
一丝暖意漫上齐询心头,他点点头:“对。”
齐询让福瑞把院子里另一间屋子打扫干净,留给令仪居住。待他们去后,令仪坐在榻上,抚摸着乌黑的云鬓,含笑不语。
如果他跨出那一步,也许她会放下前世遭遇冷落的痛苦,心甘情愿沉沦。
可是他没有。是因为心中还有怨恨吗?
接下来的几天,令仪跟着村里的妇人去田间给齐询送饭,闲时与她们唠家常,旁敲侧击村民对垦荒的看法。
众人早就从齐询口中听说阮姑娘是女中豪杰,对她更无戒备,七嘴八舌地向她倾诉起来。
原来柳州夏季多暴雨,常常冲垮农田,本地巫医便说是开荒之过,不许百姓参与,原本的计划也搁置了下来。
令仪循着众人指引去探巫医,方知他不过是危言耸听,反驳道:“依你之言,放弃垦荒,暴雨就不会冲垮农田,后来情况有好转吗?”
巫医巴旺敲着手中的乌木双头蛇杖,杖上骨铃轻颤,使他的声音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是因为你们触怒山神,山头神树瞬间腐烂,无法护佑此间安宁!”
令仪微微冷笑:“神树在哪里?我要去瞧瞧。”
巫医瞪大双眼,在满脸赭石粉画成的花纹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连我都不敢直视神树,你敢对神树不敬,上天会降雷劈死你!”
令仪只觉好笑,不听他的威胁,顶着瘴气爬上了山,见到了传说中的神树,只觉平平无奇。
她正欲越过巫医用经幡设置的阻碍,忽听一个声音平地炸响:“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冒犯神树!”
她环顾四周,一个身穿麻衣的男子自浓浓瘴气中走出来,严厉告诫她:“不要靠近,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令仪认出他是村长,偏不信邪,掀开神树上的帷幔,只见树干已然中空,遍布着虫蚁咬啮的痕迹。
村长惊呼一声:“你伤害了神树,马上就会死了!”
令仪抬头望天,讥笑道:“这树早就被蛀空了,当然会腐烂。雷呢,怎么没劈死我?”
村长撒腿向山下跑去,大呼“救命”。路上百姓见此骇人场景,纷纷跟着他跑回家锁上门。齐询顺着村长跑来的方向望去,才看见缓缓走来的令仪。
齐询迎上去,好奇地问:“你见到巫医了?”
令仪想起巫医故弄玄虚的样子,只觉忍俊不禁:“就是个江湖骗子!那棵树为什么会是神树?”
齐询笑道:“因为巫医有天晚上路过山上,听到神树在对他说话。”
令仪不敢置信地道:“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其实我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尊他当巫医才对吧!”
齐询道:“据说他真有预知人间祸福的能力,比如帮村民寻找失踪的耕牛什么的。”
令仪抚了抚鬓角,长叹一声:“我只能看出村民真的离不开耕牛,而不是他有多厉害。”
余下的几天,村民都对令仪敬而远之,生怕她被雷劈死的时候连累了自己,还偷偷劝告齐询:“别被她害死了,好女人多的是。”
齐询心上沁出一丝丝甜:“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是神女。”
一连几天,令仪都平安无事。村人见状,向巫医询问原由,得到了“山神睡着了”的答复。
令仪听说,推了推齐询,埋怨他道:“你不告诉他们世上没有所谓神明,反而给我戴高帽。等他们发现自己受骗了,难道不会怪我?”
齐询夹起令仪给他炒的茄子放入嘴中:“如果世上没有神明,怎么会给我们重来的机会?面对自然的变化莫测,他们需要信仰,你为神明传话总比那个巫医好。”
令仪低下头默默不语,半晌含笑问他:“我做的菜好吃吗?”
齐询勉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还好,起码你知道要放盐了。”
村民经历此事,不禁相信了令仪有神明庇佑的说法,常常邀请令仪去他们家吃饭,让她占卜吉凶。
令仪与村民相谈甚欢,向她们传达了山神“身上痒,想让大家开垦荒地”的想法。村人还未从巫医灌输的思想走出来,对此将信将疑。
眼看令仪回家越来越晚,齐询开始会给她留盏灯,后来索性跑去村民家接她:“乡下灯油难买,他们不好意思说,路上也不安全,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
令仪笑道:“你在关心我?”
齐询把目光转向一边,声音透着干涩:“我是在担心老乡家的灯油够不够你使的。”
令仪的笑声在朗月下显得格外清脆:“我和孩子们去抓萤火虫了,把虫儿们放在袋子里,可以用来照明。虽然光亮微弱,但勉强够使,不用担心。”说罢,就回房关上了屋门。
齐询盯着她的房门,过了一柱香之久,知道她不会再出来,才把灯熄灭,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他躺在床上,抚着双唇,想念曾经两人恣意流露的爱意。她毫无反应,他也不能太露痕迹,生怕他轻易原谅,她就不会珍惜自己了。
齐询阖上眼睛,眼前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就在身边,可他还是要在梦中才能说出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