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垂下眼眸,绕过了齐询,走到村长面前:“走吧。”
巫医正恨令仪妨碍了自己敛财,本想杀了这个深信她的学生杀鸡儆猴,万没想到本尊竟会自投罗网。
村长眼睛一亮,吩咐村民放下少女,来抬令仪,却听她道:“我自己走,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齐询双眼发红,厉声劝止:“你今年可以替她,明年又能如何?别做无谓的牺牲!”
令仪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飘渺:“你舍不得,就来送送我吧。”说罢,一行人便拥着她向河边行去。
齐询心急如焚,跟在众人身后来到河边。斗大的雨点不停打在人们身上,聚在河边的村民几乎立足不住。
河水暴涨,湍急地奔流着,看得人胆战心惊。眼看天色已晚,大雨还没有停下的趋势,齐询越发震怒,恨不能将天幕撕成碎片。
巫医举手向天,命令村民跪下祝祷,向河水中奉送祭品,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瓢泼的大雨。
村长与巫医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令仪坐在一叶扁舟上,把她推向河中央。
平日刚强的她孤零零地处于汹涌的波涛中心,看上去那样无助。波浪卷起,她忽然消失在河水中,齐询来不及多想,纵身跳入了急流里。
他屏住呼吸,在水流的冲击下身不由主地向下流冲去。水势太急,他险些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力寻找她的身影。
他被一股巨力冲击得四处奔突,几乎以为要丧生于此地,仍是强撑着不肯放弃。
终于,他摸到了令仪的衣角,大喜之下,半拉半抱着她向河边游。
她已失去知觉,垂着头,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齐询又惊又痛,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用手狠狠拍打着她的面颊,仿佛如此才能尽释内心的痛楚。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他也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一丝力气,把她推上岸,气喘吁吁地倒在她身边,心里却殊无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勉强支起身子游目四顾,发现附近有山洞可以避雨,便抱着她躲了进去。
“快点醒过来!”齐询嘶声呼唤着令仪,让她伏在自己膝头吐水,又给她渡气。
她迟迟不醒,他越发慌了,喃喃念叨着:“我不怪你了,是我不好,前世他对不起你,今生便由我来偿还。”
似乎是听到他的呼唤,她终于呛出一口水,醒了过来。齐询这才放心,无法抵挡席卷而来的困意,倒头昏睡了过去。
令仪被冻醒时,齐询在她身旁睡得正酣。恍惚之间,她以为眼前只是死后的幻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尚在人间。
两人身上雨水淋漓,吸走了残存的温度。她忙紧紧地把他抱在怀中,两人像瑟瑟发抖的小猫一样互相取暖。
夜越来越深,他们也越来越冷。空气中水汽氤氲,他们手中又没有生火的材料,唯一的火源只有彼此。
她困倦已极,又怕入睡就永远无法醒来,只得强打精神等待漫漫长夜流逝。
时间一分一秒如龟速前行,为了打发时间,她回忆起前世两人的种种爱恨情仇。
在她的絮语中,齐询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身着龙袍的吊死鬼站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等着他上前。他虽看不分明对方的面容,初见时的狰狞可怖仍然清晰印在他心上。
“又是你!”他气急攻心,冲上前去,却始终无法靠近,“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吊死鬼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朕死了才知道,只有她待朕是真心。朕冷落她那么多年,就是盼她向朕低头,可是到死她也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
齐询冷笑一声:“可惜你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因为你们互相指责,才会让奸人钻了空子。”
吊死鬼因临死前咬断了舌头,声音如破败的风箱般难听:“朕还要怎么反省?人人都道贵妃是始作俑者,朕为她赎罪,已经费尽心机。如果程氏懂事,就该体谅朕!”
齐询心底一片苍凉,从浣柔挑拨,到柳家平反,再到贵妃死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吊死鬼。
对方如遭雷击,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原来是我信错了人…”
齐询看着他,冷冷地道:“她们是你至亲的人,在你最应该相信她们的时候,你选择了轻信别人,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也许因吊死鬼已经在人间了无遗憾,他的身子一点点消失,留下一句:“你会替我幸福的,对吗?看得出来,她找到了爱你的正确方式。”
齐询嘴角翘起:“是,令仪待我很好。”
吊死鬼不敢置信地道:“怎么是她?程氏虽然跋扈,待我如施舍乞丐,但是家族可作助力。阮氏性子冷漠,家世更差,你怎么会爱上她?”
齐询撇撇嘴,不耐烦跟他解释。
吊死鬼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瞬,向他道出一句:“宫里那么多女人,都是曲意逢迎,其实你也根本一个不爱,都是做戏。尤其丽妃,她会挑拨你们的关系,不要娶她。”
齐询虽然不知道丽妃是谁,但除了令仪,他谁都不会娶,根本用不着考虑这个问题。
耳边传来鸟鸣啁啾,令仪惊喜的呼唤把他从梦境中拉了出来:“快起来,雨小了,换我睡。”
她盈满喜悦的双眸与他迷蒙的睡眼相对,两人俱是一怔,各自让开一步。
齐询缓缓坐起来,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悠悠地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放不下,一定会出手救你?”
令仪低头道:“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当下的情况我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齐询又气又悲:“万一我救不了你,我们都死了呢?我不管那个孩子会不会死,也不管你赢不赢得了巫医,我只要我们都活着!”
令仪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你是怕失去一个盟友,还是因为心疼我这个人?”
齐询转过脸,语气闷闷的:“我不容许任何人为我而死,尤其是你。”
令仪侧头思索,心中滋味难辨,忽地眉头一松,道:“好累,我想睡一觉。”
齐询拉起她:“雨小了,回去睡,在这要着凉了。”
她毫无反应,竟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齐询叹了口气,转动脖子,惊觉她昨晚抱着自己入睡,竟然落枕了,嘴角咧着,心里却沁出一丝甜蜜。
齐询把她放在背上,找寻回村的路。令仪“哼”了两声,没有睁开眼,任由他背着自己。
清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她打了个寒战。齐询也发着抖,对她道:“马上到家了。”
地面湿滑难行,齐询慢慢地走,到了村口,有早起的村民看见来人,吓得见鬼一般跑回去报信。
齐询回到家,把令仪放在榻上,换下湿透的衣服,煮了姜汤驱寒。他一眼瞥见得救的女孩跟来,招手让她入内:“给阮姑娘换身干净衣服,把这碗姜汤服侍她喝了。”
他连打几个喷嚏,点火来取暖,见到凑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村民,冷笑道:“看什么?明天雨若不停,我们认输便是!”
他气冲冲地把门关上,摸着令仪的额头,知道她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
当令仪悠悠醒转时,已是次日早晨。她跳下床,看见已经放晴的天空,大喜道:“雨果然停了,老天是站在我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