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泽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这种足以能够颠覆他整个认识观的可能性。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奇亚人的血液。
那个他最痛恨的伤害了母亲,漾然乃至整个人类的敌人的血液。
是谁也不会原谅他们,原谅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顾清泽觉得很可笑,人类最强战力,人类唯一的希望竟然寄托在他这么一个杂种身上。
况且自己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这和奇亚人的行径有什么不同。
顾清泽分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认为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父辈犯下的错误总要他们这一辈的人来承担。
这一刻他甚至有了自杀的冲动。是他害了漾然,是他屠戮了人类。而自己却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苟存于世。
他这么一个烂人凭什么活下去啊。
但现在他又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至少漾然还在等着他。
他必须冷静下来,听听那位“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父亲这个词语对于顾清泽熟悉又陌生。
他不可置信一个奇亚人是他的父亲,而他又有位人类的母亲。
母亲从来未曾和他提起过他的父亲。他也终于明白这是一道母亲心里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
侵略自己家园的人是自己的爱人。
侵略自己家园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任谁都不会继续爱这么一个人。
奈何自己最爱的人的性命掌握在这么一个人的手上。
他无奈妥协。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卑躬屈膝。
他不是什么救世主。目前来看。更不是了。他没有那颗为了公义的心。他没有为了人类整体牺牲任何人的心。他就是自私的。他对一个人的爱就是自私的。为了让他活下去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时夜”计划进行的时候,顾清泽想过,如果漾然真的被抽中。要么他替他上,要么他不惜和杨朝为敌。
他心里没有什么大爱。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按照漾然的心愿,他知道他这么做可以得到漾然的认可,漾然会更喜欢他。
而漾然的希望又是什么呢?他希望所有人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是最直白的话,却也是漾然最大的愿望。
如今顾清泽又想起了这句话,他又回想起漾然和他说的之前的遭遇。漾然怎么能这么好啊。
即便世界无数次辜负他,他却仍希望这个世界的美好永驻。
“救世主”不过是一个虚名。拯救所爱之人才是最伟大的救赎。
并不是说他不顾及人类一分一毫。只是相比于整个世界,漾然更重要。
就当他很自私,就当他是个烂人吧。
漾然就是他的太阳,没有了太阳他的世界变得昏暗,毫无生机。他也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太阳啊,请永远燃烧着吧。照亮更多人吧。
他不知道顾泽要让他冷静到什么时候。他站起身来,朝窗外望去。
那是一片向日葵。伴着落日的颜色随风摇曳。
顾清泽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顾泽的办公室似乎位于整个基地的后部,向日葵的后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广阔的景象和顾清泽急躁不安的心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是望过去,顾清泽内心却是越不平静。
离开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顾泽动身赶往了医疗部。
他倒是要看看怎样一个人类能让自己儿子如此着急。
“指挥官。”带着口罩的人朝着顾泽打招呼。
“嗯。情况怎么样了?”顾泽抬头示意在生命维生舱里的漾然。
“器官腐烂程度很高。再加上右肩上的伤。治愈成本很高。”
“如今也只是维持基本生命特征。”
“别让他死了。”顾泽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医疗部。
“绩点算在我身上。”
L32以上的人有代销绩点的权力。
医疗部的人熙熙攘攘。大多是从前线送回来的伤兵。
有的绩点不在够维持□□的开销他们换上了机械的义肢。
最新的死伤报告被传入连接脑部的芯片,顾泽也感觉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
门的制动基本上是无声的。但是顾清泽还是感觉到一股风吹过。他从思考中惊醒,抬眼望着进来的人,并未站起。
深深洗了一口气,顾泽往办公桌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
“冷静的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该改口叫我一声父亲了?”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审阅死伤数据和前线发来的战况。
“我没有听说过哪位父亲会在自己孩子体内安装定时炸弹的。”顾清泽冷声道。
男人轻笑一声,
“哼,也对。”
“那么奇亚人基地的俘虏,人类的‘救星’,你冷静下来了吗?”顾泽的话句句直戳顾清泽的伤疤。
“我一直以来都很冷静。”顾清泽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可信度。
“哦?那我怎么能感受到,你的心率足足有140呢?”男人问道。
顾清泽默不作声。他也无力反驳。
看到顾清泽吃瘪的样子,顾泽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笑笑。这笑有几分发自内心。
“跟我当年很像。干什么都是意气用事。”
顾清泽感觉眼前男人说出的话令他作呕。这算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顾清泽仅仅是静默地听着,拳头越攥越紧。
顾泽从顾清泽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得出来,顾清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他也必须忍着。因为那名人类男孩的性命还掌握在他的手里。
“你脾气很倔。跟舒安当年一模一样。”
这样的话从顾泽的口中说出,顾清泽并没有觉得深情,反而觉得一阵反胃。
夕阳西下阳光照进屋子里面,拉得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长。
“你母亲当年很活泼。这点你并不像他。”
“可能是随了我吧。”
“她总是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自己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即便知道有了你,她还想小孩子一样。”
“她也喜欢变着法给人制造惊喜。”顾泽说到这里,似乎在回忆着往事,报告不再继续分析下去,他只是定定地望向窗外。
顾泽所描述的沈舒安的形象与自己印象中的母亲有几分重叠。只不过自己印象中的母亲更多了几分柔和。
沈舒安一直对待她的孩子很温柔。罪过是不会带到孩子身上的。
她尽全力独自一人抚养着孩子。玩具,零食,陪伴。一点没少。即便顾清泽从小的体质并不好。
每次提到父亲的时候,舒安的脸上总有几分愁容,但是不过一会,沈舒安就转移了话题,脸上的愁容也就烟消云散。
母亲最不靓丽的时候就是在医院。在医院的岁月里她形容枯槁。
顾清泽并不明白当时母亲为什么拒绝接受治疗。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顾泽对她的伤害不仅是身死更是心死。
口口声声说爱,却要毁灭她的家园。
顾泽二十多年的情感、思念无处倾诉。顾清泽成了一个倾诉口。
然而这倾诉对于顾清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爱使冷静者不能自持。更何况是一个装出来的冷静者。
“漾然怎么样了?”顾清泽打断了顾泽的回忆。
顾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眼神飘忽了一段时间。定了定神。
“活着。”简单二字道明他能随时让他去世。
顾清泽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该如何说。
你要我怎样才能让他活下去?
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给出的了。除了自己的命。
“我不喜欢拿东西去威胁别人。”顾泽说道。
东西,漾然的生命仅仅是东西吗?
“你就当这是一次交易。对于任何人都有利的交易。”顾泽继续说道。
“什么交易?”顾清泽追问。
“我可以让那名人类康复。与之对应的你需要留在这里。并且抹除之前的记忆。”
顾清泽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顾泽能提出这样的条件。这种条件能被顾泽提出也是顾泽给予他最大的尊重了。即使不告知他又何妨。奇亚人想对人类做什么事情不是抬抬手指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