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旧将钱袋、弹弓、长枪、两块玉佩放到前面,将酒在地上从左至右,撒一遍,仰头喝一口。喃喃念道,“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你是难凉寨里的那个人吧?”百里摇光的声音突然在裴逍身后响起。
裴逍被惊了一下,握着酒壶的手猛地收紧,旋即又故作轻松地仰头喝了口酒。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你。”
百里摇光没有回应。
裴逍转回头看去,夜风习习,少年挺立于山巅,长发与衣衫随风飘向一侧。月光下,那双桃花眼更加亮了,只是那眼牢牢凝住裴逍,似是非要听到个答案不可。
“难凉寨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
“我为何会知道这人?”
百里摇光叹了口气,移开目光。“那就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裴逍见百里摇光放弃追问,松了口气。
百里摇光走到裴逍身侧,也席地坐了下来。他见裴逍一一收起那些物件,没有多问,只是看着远处,缓缓开了口。
“一年前,祖父和父亲让我回京入国子学读书,我便离开朔州南下,途径雁城在驿站休息,当地县令突然寻来,请求我帮忙剿匪,我答应后,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在城内外调查了那个匪寨,也就是难凉寨。我在城中探访时,得知城中百姓对难凉寨的匪众评价却很高,不像是匪贼,倒像是义侠......”
“那日从山上下来,我便去找了县令质问,为何不与我商量就直接清剿了山寨,而且还屠戮了所有人。那县令解释,是山寨中人得知了我要领兵剿匪的消息后,掳了城中富户子女为质,那富户家雇了很多杀手,联合了县衙去山寨。人命关天,事急从权,所以那县令,就没与我商量,直接动手了。但是因为那些江湖杀手下手狠辣,这才导致寨中人全被屠戮。”
裴逍眉头越蹙越紧,心中浮起疑虑。
“城中富户纵是跋扈,但稚子何辜?山寨中人不该劫掠人家幼童为质。既是有这样的前因,那任寨中人再英豪、再忠义,落得如此惨的下场,也不得不说是咎由自取。我纵是惋惜、不忍,也只得罢了,自回京中了。”
“这件事,我每每想起来,都很唏嘘。那个埋尸的少年,又何尝不是无辜稚子?可是,人的善与恶,结成的各种因果,纠缠在一起,又能说谁是一定对的,谁是一定错的?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我只想劝他放下那些过往,纵情去过属于自己的一生。”
百里摇光说完,裴逍久久没有回应。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百里摇光当时出现在难凉寨中的原因。她想起自认识百里摇光以来,他虽然多番试探,却并未为难,他应该早已认出了自己,却并没有告发,竟还费了一番功夫拐着弯告诉她他的想法。想到此,裴逍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百里摇光转过头看向她。
“你相信难凉寨是因为劫了富户幼子才惹上杀身之祸的吗?”
“难道不是?”百里摇光反问道,其实他心里也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其实这件事,裴逍一年前已经查过,雁城官府公文通告难凉寨被剿灭之罪行中,能算的上实罪的就此一项。裴逍在雁城中通过在县学读书的同窗,迂回查到那家富户并不是自己雇佣了杀手,而是被杀手以幼子威胁,要其声称幼子被难凉寨劫掠为质,并报官与官府共同剿匪。这一点,据姜飒所说,圣上派去调查的人也查到了。
所以,所谓的为救人质剿匪,实际上只是为了给那些杀手到山寨中找人灭口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他们要找、要杀的人其实是姜飒——先帝第七子、当朝晏王夏晏河。
而要杀皇子的人,左不过就是在权力中心,长安城里的一些人。也就是,害了难凉寨上下一百多条人命的罪魁祸首。
而难凉寨,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反抗官兵,去做劫持无辜稚子为质的事情!裴逍当然相信!
“我不知道。不过,难凉寨的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几句诗词。”那几句诗词,是义父请父亲给山寨改名时,父亲即兴口占的。裴逍看着远处,淡淡说道,“忧患焚和抑何亟?满腔热血冰难凉。丈夫死牖下,恨不为国殇。”
裴逍看着远处洛阳城中灯火万家,想起那些人,目光渐渐柔和,嘴角微微扬起,那梨涡便挂在了颊边。“既然取这个名字,我想,他们一定是一群磊落的人。”
百里摇光侧首看到这幕,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眼中似桃花绽开。
“这诗是谁作的?”
“雁城里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