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宁泱泱,叩谢陛下天恩。”声音依旧清泠,却多了一丝极力控制的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高举双手,接过了那卷重逾千斤的圣旨。
“你这是不愿意?”
“又多了一个身份,以后行事多不方便,而且你没发现那个人就在后面看着我吗?不演出难受的样子,他别还自我感动上了。”
张德海的目光在那断簪和滚落的明珠上极快地掠过,面上却无一丝波澜,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微微颔首:“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太子殿下已在上面的包厢等候多时了。”他侧身让开一步。
几乎在张德海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揽月阁的入口处,挡住了门外最后一丝残存的天光。太子萧于欢缓步走了进来。他身着玄色绣金蟠龙常服,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深沉。他的步伐从容,目光精准地落在跪地接旨、手中紧攥着明黄卷轴的宁泱泱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扫过她毫无血色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温雅如玉的微笑,俯身,动作自然地向宁泱泱伸出手,袖间带起一缕清冷的龙涎香气。
“郡主,请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道,“圣意煌煌,此乃天大喜事。从今往后,孤与郡主,便是同舟共济之人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等待着。
宁泱泱没有立刻去扶他的手。她攥着圣旨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依旧保持着跪姿的僵硬,微微颤抖。她抬起她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平静,看到了掌控一切的从容,甚至看到了几分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萧于欢的手依旧伸着,耐心十足,唇边的笑意分毫未减,只是那深邃的眸光,静静笼罩着宁泱泱苍白而倔强的脸,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
“我的天这是一家子都有点强取豪夺基因吗?系统我感觉会被他生吞活剥掉。“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息沉默后,宁泱泱的目光终究是没有勇气去直视了,麻木地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搭在了萧于欢的掌心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扶起。那触感,如同烙印。
就在她站直身体,与他近在咫尺的瞬间,萧于欢微微倾身,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极低音量,在她耳边落下轻如叹息却又重若千钧的一句:
“泱泱,皇命……难违。”
这五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将她刚刚勉强筑起的堤防彻底击溃。宁泱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被他握着的手指,冷得像冰。
萧于欢似乎很满意今日的场景,所以他并未在揽月阁过多的停留,只是在不停地抛媚眼之后自己匆匆溜走了。宁泱泱看到那人的一双眼感觉自己有点将男女主的戏份安到了自己身上,可是我拒绝的很干脆吧,原主也没有感情线啊,宁泱泱查找了PDF中有关萧于欢的故事几乎和她没有交际。
他们究竟在爱什么?宁泱泱蹙紧秀眉,心底一片茫然。她原以为萧于欢那突如其来的“怜爱”,不过是看到另一个同样无依无靠、在权力漩涡边缘挣扎的“同类”,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错觉,进而被误读成了情愫。所以她急于划清界限,想用最冰冷的距离浇灭这团莫名其妙的火。然而,强取豪夺者的逻辑,似乎自成一套扭曲的体系,根本听不懂人话里的拒绝。他那眼神里的势在必得,让她脊背发凉。
“宿主,”脑海里系统那略带金属质感的电子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刚才,真是怂爆了。面对齐一闻那疯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宁泱泱抿了抿唇,指尖冰凉。窗棂透进来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她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因为…或许我和他,骨子里真的有些像吧。都是无父无母,在这世上孤零零飘着的浮萍。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那份孤绝,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让她在面对萧于欢时,心底深处竟泛起一丝微弱的共鸣,这让她感到危险。
“梆——梆——梆——”窗外传来更夫苍老而悠长的报更声,三声梆响,穿透寂静的夜。距离子夜,还有一个时辰。
宁泱泱眼底最后一丝迷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如冰的决绝。她迅速起身,走到屏风后。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紧束利落的夜行衣,墨色的布料完美地融入了室内的阴影,勾勒出她纤细却蓄满力量的身形。她熟练地将一张薄如蝉翼、标记着密道的绢布地图贴身藏于胸前,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她无声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半边脸上,映照出紧绷的下颌线和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她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南宫羲身上。
“南宫,”宁泱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我去办点事。”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锁住南宫羲的眼睛,补充道:“记住,今晚子夜时分,城外的马车,一刻都不能耽误。湘湘那边,我已安排妥当,她会在约定地点等你。”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已经预演过无数次。
南宫羲站在烛光摇曳的阴影交界处,半边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她知道宁泱泱这一身黑衣要去做什么——刺杀当朝户部尚书陈寅,并将这滔天血案,嫁祸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子依。
就在昨日,这位身份成谜、行事诡谲的宁小姐,还曾毫无防备地将头枕在她腿上,乌发如瀑散开,仰着脸看她,那双总是藏着算计或冷意的眼睛,竟罕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她撒娇般地、却又信誓旦旦地说:“南宫姐姐,相信我,我一定把你平平安安送到西境,替你报仇!那些欺辱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叫惩恶扬善,对不对?”
她是萧子依的嫡亲妹妹?她的话,能信吗?南宫羲的心如同在冰火中煎熬。这承诺太过美好,美好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宁泱泱的动机、来历,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可心底深处,那个被尘封了太久的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或许……可以再信一次?如同十岁那年,在绝望的深渊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带着她唯一的、微弱的光——她信了她找来了救兵。那是她们之间,仅存的一丝、几乎被遗忘的联系。
此刻,看着宁泱泱站在窗边,夜行衣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南宫羲沉默地迎着她的目光,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她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死局,无论宁泱泱是救赎还是深渊,这条船,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地踏上了。
宁泱泱得到回应,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露水的凉意涌入肺腑。足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墨色的身影便如一只轻盈却致命的夜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朝着尚书府的方向疾掠而去,只留下微微晃动的窗扉和室内摇曳的烛火。